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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民粹主义到马克思主义

(1905年1月11日〔24日〕)


第一篇文章


  前几天,一家合法的报纸发表意见说,现在不是指出反对专制制度的各阶级的利益有“矛盾”的时候。这个意见并不新鲜。我们在《解放》和《革命俄国报》上常常看到这种意见,当然,都附有某种说明。这种观点在资产阶级民主派的代表人物中占上风是很自然的。至于说社会民主党人,他们中间对这个问题不可能有两种意见。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反对专制制度的共同斗争,不应当也不可能使无产阶级忘记它的利益和有产阶级的利益的敌对性的对立。而要弄清楚这种对立,就必须弄清楚各个派别的观点之间的深刻分歧。当然,决不应当由此得出结论说,我们应该拒绝与其他派别的拥护者即与社会革命党人和与自由派达成我们党的第二次代表大会认为社会民主党人可以达成的临时协议。
  社会民主党人认为社会革命党人是我国资产阶级民主派的极左翼的代表。社会革命党人对此大为不满,认为这种看法无非是想恶意贬低对方,怀疑对方的意图的纯洁和诚挚。实际上,这种看法根本谈不上是怀疑,而只是对社会革命党人的观点的阶级根源和阶级性所作的马克思主义的评定。社会革命党人把自己的观点叙述得愈清晰,愈明确,就愈能证实对他们的观点所作的马克思主义的评定是正确的。在这方面,《革命俄国报》第46号所发表的社会革命党人的党纲草案,是很值得注意的。
  草案前进了一大步,这不仅表现在对原则的叙述比以前更加明确。进步还表现在各项原则的内容上——从民粹主义进到马克思主义,从民主主义进到社会主义。我们对社会革命党人的批判已经有了成果:批判迫使他们特别强调他们的社会主义的善良愿望和他们与马克思主义一致的观点。这样一来,旧的、民粹派的、模糊不清的民主主义的观点的特征就表现得更加明显。有人可能会责备我们自相矛盾(一方面承认社会革命党人的社会主义的善良愿望,另一方面又认为他们的社会本质是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我们要提醒这些人,早在《共产党宣言》里就已分析过各式各样的社会主义,不仅有小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而且还有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想成为社会主义者的善良愿望,并不排除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本质。
  研究一下草案,我们便会发现社会革命党人的世界观有三个基本特征。第一,对马克思主义进行了理论上的修正。第二,在对劳动农民和土地问题的看法上尚有民粹主义残余。第三,这种民粹派观点的残余的另一表现是,认为即将到来的俄国革命的性质似乎不是资产阶级的。
  我说是对马克思主义的修正。一点也不错。纲领的整个基本思路、整个精神,都证明了马克思主义对民粹主义的胜利。后者仍然活着(靠注射最新式的修正主义),只不过是以部分地“改正”马克思主义的形式出现罢了。我们来看看下面这个主要的、一般理论上的修正:资本主义的积极面和消极面之间的良好关系和不良关系的理论。这种修正不只是含混不清,它把古老的俄国主观主义带进马克思主义。承认资本主义使劳动社会化并创造了能够改造社会的“社会力量”,即无产阶级力量,承认资本主义的具有历史意义的“创造性”工作,也就是脱离民粹主义而转向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理论的基础是经济和阶级划分的客观发展。请看如下修正:“在某些工业部门中,特别是在农业中,以及在整个国家中”,资本主义的积极面和消极面的关系“变得〈竟然如此!〉愈来愈不妙”。这种修正是重弹赫茨和大卫、尼古·-逊和瓦·沃·及其有关“俄国资本主义”的特殊“命运”的整个理论的老调。整个俄国的落后,特别是俄国农业的落后所表明的已经不是资本主义的落后,而是一种为落后论进行辩护的独特性。除了唯物主义历史观以外,还流露出一种对知识分子的陈旧看法:似乎知识分子能够为祖国选择比较顺利的道路,并且可以成为资本主义的超阶级的裁判,而不会是旧的生活方式被资本主义摧毁之后才产生的那个阶级的代表。在俄国,由于残存着资本主义前的关系,资本主义的剥削方式特别丑恶。而这一事实竟被道地的民粹派观点给忽略了。
  民粹主义理论在对农民的论点上表现得尤其明显。在整个草案中不加区别地使用了这些字眼:劳动者、被剥削者、工人阶级、劳动群众、被剥削者阶级、各个被剥削者阶级。如果起草人能稍微考虑一下最后这个他们脱口而出的用语(各个阶级),那么他们就会明白,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从事劳动和遭受剥削的不仅有无产者,而且还有小资产者。从前用在合法民粹派身上的话,现在又得用在我们的社会革命党人身上了:发现世界上从未有过的、没有小资产阶级的资本主义的荣誉是属于他们的。他们说到劳动农民时,闭眼不看下面这个已经证实过、研究过、统计过、描述过、反复说明了的事实:在我国,农民资产阶级在这种劳动农民中现在已占绝对优势,富裕农民虽然无疑地有权获得劳动者的称号,但是他们不雇用工人就不行,他们现在已经掌握一半以上的农民生产力。
  从这个观点来看,最令人奇怪的是,社会革命党在最低纲领中给自己规定了这样的任务:“为了社会主义和为了反对资产阶级私有制原则,必须利用俄国农民的村社的以及一般劳动的观点、传统和生活方式,特别是把土地看成全体劳动人民的共同财产的看法。”乍看起来,这个任务似乎完全无害,它只是学究似地重复了早已被理论和生活驳倒了的村社空想思想。而实际上我们所面临的,却是俄国革命将要在不久的将来予以解决的一个迫切的政治问题:谁利用谁?是自命为社会主义者的革命知识分子为了反对资产阶级私有制原则而利用农民的劳动的观点呢,还是资产阶级私有者而同时又是劳动者的农民为了反对社会主义而利用革命的民主派知识分子的社会主义空谈呢?
  我们认为第二个前景将会实现(与我们的反对者的愿望和想法相反)。我们确信它将实现,是因为它已经实现了十分之九。正是“资产阶级私有者”(同时又是劳动者的)农民已经为了本身的利益利用了民粹主义民主派知识分子的社会主义空谈。这些知识分子本想用自己的劳动组合、合作社、牧草种植、小犁、地方自治局货栈、银行来支持“劳动的传统和生活方式”,可实际上却支持了村社内部的资本主义的发展。俄国经济历史就这样证明了俄国政治历史明天将要证明的东西。觉悟的无产阶级的全部任务就在于,决不拒绝支持资产阶级劳动农民的进步的和革命的要求,同时又向农村无产者说明,明天必然要进行反对这种农民的斗争,向他们说明,真正的社会主义的目的不同于资产阶级民主主义关于平均使用土地的幻想。与资产阶级农民一起反对农奴制残余,反对专制制度、神父、地主;与城市无产阶级一起反对整个资产阶级,特别是资产阶级农民——这就是农村无产者的唯一正确的口号,这就是俄国社会民主党当前唯一正确的土地纲领。我们党的第二次代表大会所通过的正是这样的土地纲领。与农民资产阶级一起争取民主主义,与城市无产者一起争取社会主义。贫苦农民掌握这个口号将比掌握那些倾向民粹主义的社会革命党人的华而不实的口号要牢固得多。
  现在我们来谈一谈上面所指出的草案的要点的第三点。草案的起草人已经抛弃了反对政治自由(据说这只能使政权转到资产阶级手里)的彻头彻尾的民粹派分子的观点。但是,草案在分析专制制度以及各阶级对它的态度时,民粹主义的残余仍然表现得很明显。在这里(象往常一样),我们可以看到,小资产阶级的革命知识分子一试图准确地叙述对现实的了解,就必然会彻底暴露出他们的观点的矛盾和陈腐。(因此,我们顺便指出,必须始终把同社会革命党人的争论归结为对现实的了解问题,因为只有这个问题才能清楚地揭示出我们深刻的政治分歧的原因。)
  草案写道:“比在任何地方都更加反动的大工业家和大商人阶级,愈来愈强烈地需要专制制度的保护以对付无产阶级……”这是不对的,因为在欧洲任何地方也不象在我国这样,先进的资产者对专制的管理形式竟是如此漠不关心。资产阶级虽然害怕无产阶级,可是它对专制制度的不满情绪正在加深,而这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因为警察虽有无限的权力,但仍然无法消灭工人运动。草案在谈到大工业家“阶级”的时候,把资产阶级中的各个部分和派别同作为阶级的整个资产阶级混淆起来。这一点尤为错误,因为专制制度最不能给以满足的正是中小资产者。
  “……领地贵族和农村的富农阶级愈来愈强烈地需要这样的支持来对付农村的劳动群众……”当真如此吗?那么,地方自治自由主义是从哪里产生的呢?文化派(民主派)知识分子跟善于经营的农夫为什么互相倾心呢?难道富农与善于经营的农夫毫无共同之处吗?
  “……专制制度的存在与国家的整个经济、社会政治和文化的发展日益处于不可调和的和愈来愈尖锐的矛盾之中……”
  他们竟把自己的前提弄到如此荒谬的地步!难道能够设想一种与国家的整个经济等等的发展“不可调和的矛盾”竟能不表现在起经济支配作用的各阶级的情绪上吗??二者必居其一。或者专制制度真的与国家的经济发展是不可调和的。这样,它同工业家、商人、地主、善于经营的农夫的整个阶级的利益就也是不可调和的。正是这个阶级从1861年以来就控制了“我国的”经济的发展,这一点社会革命党人该不是不知道吧(虽然他们从瓦·沃·那里学到的是相反的东西)。与整个资产阶级不可调和的政府,可以利用资产阶级各派别和阶层之间的纷争,可以同保护关税派和解来对付自由贸易派,依靠一个阶层去反对另一个阶层,使这种均衡状态几年和几十年延续下去,——整个欧洲历史就说明了这一点。或者是我国工业家、地主和农民资产者都“愈来愈强烈地需要”专制制度。这样,就不能不认为,他们这些国家的经济统治者,甚至作为阶级整体来说,是不了解国家经济发展的利益的,甚至连这些阶级的先进的、有教养的知识分子代表和领袖人物也不了解这些利益!
  但是,认为我们的社会革命党人不了解情况,不是更自然吗?请看,稍后他们自己也会承认“存在着自由主义民主主义反对派。它主要包括有教养的社会中从阶级地位来说处于中间状态的分子”。难道我们的有教养的社会不是资产阶级社会吗?难道它与商人、工业家、地主、善于经营的农夫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吗?难道上帝规定在俄国的资本主义中,自由主义民主主义反对派就不是资产阶级民主主义反对派吗?难道社会革命党人知道这样的先例吗?难道他们能够想象出这样一种情况,即资产阶级对专制制度的反对立场可以不通过自由主义的有教养的“社会”表现出来吗?
  草案的含混不清是混淆民粹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必然结果。只有马克思主义才能对争取民主主义的斗争和争取社会主义的斗争之间的关系作出科学的、正确的、日益为现实所证实的分析。象在世界各国一样,在我国也有资产阶级民主派和工人民主派。象在世界各国一样,我国社会民主党也必须毫不留情地揭穿资产阶级民主派的必然产生的幻想和它对自己本质的无知。象在世界各国一样,我国觉悟的无产阶级也必须支持资产阶级民主派对农奴制残余和专制制度所持的反对派立场和同它们所进行的斗争,同时一刻也不容忘记自己的阶级独立性和自己的推翻资产阶级的阶级目的。


载于1905年1月11日(24日)《前进报》第3号
译自《列宁全集》俄文第5版第9卷第190—19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