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勇往直前
11月8日,星期四。破晓,全城呈现出极度兴奋和混乱的气氛,整个俄罗斯都在这场大风暴中沸腾起来了。表面上一切却还平静;数十万人民群众仍然早睡早起,照常劳动。在彼得格勒,电车在行驶,商店和饭馆开门营业,剧院在上演节目。还有一个绘画展览登出了广告。……所有那些错综复杂的日常生活中的琐事——甚至在战争时期也还没有什么改变的琐事,都照常在进行着。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比社会机构的生命力这么令人惊讶了——它是多么顽强,即使面临着最大的灾难,人们还是要吃饭、穿衣、娱乐。……
到处都流传着关于克伦斯基的谣言,据说他已经纠集了前线上的部队,正在率领着一支大军来进攻首都。《人民意志报》上刊载了他在普斯科夫城所发布的一道命令:
由于布尔什维克丧心病狂的企图所造成的混乱状态,已经把国家推向灭亡的边缘,因此要求我们每一个人都立志尽最大的努力,献出自己的勇气和赤胆忠心,使祖国能够胜利地通过这场严峻的考验。……
在新的政府组织方案〔如果组织成功的话〕未公布以前,每一个人都必须留在自己原有的岗位上,对正在流血中的俄罗斯祖国尽自己的一份职责。必须记住,如果变动目前的军事组织机构,那怕是最微小的变动,都将把前线开放给敌人而招致无可挽救的灾难。所以一定要不惜任何代价来维持军队的士气,保证严整的秩序,不使军队受到新的震荡,并保持军官与其下属之间的绝对信任。为了国家的安全,我命令所有的长官和特派员都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正如我自己坚守在最高统帅的岗位上一样,等待共和国临时政府宣布它的意志。……
与此针锋相对,所有的墙壁上都张贴着这样的布告:
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布告
前临时政府部长柯诺瓦洛夫、基什金、捷列申柯、马利扬托维奇、尼基廷以及其他的人均已被军事革命委员会逮捕。克伦斯基在逃。兹命令各级军事机构采取一切措施立即逮捕克伦斯基并将该犯解来彼得格勒。
任何援助克伦斯基的行为,都将被认为是严重的叛国罪行,决予严惩不贷!
军事革命委员会放手加紧工作,象飞溅的火花一样,颁发了许许多多的命令、呼吁书和文告[1]。……它下令把科尔尼洛夫递解到彼得格勒来。它宣布恢复那些被临时政府拘禁的农民土地委员会的委员们的自由。它废除了军队中的死刑。它命令政府机关中的职员继续工作,并且警告道,如果他们拒不从命,就要予以严厉的处罚。它禁止一切盗窃、扰乱社会治安和投机倒把的行为,违者处以死刑。它任命了一批临时的人民委员去接管各个政府部门:外交部的人民委员是乌里茨基和托洛茨基;内政与司法部的人民委员是李可夫;劳动部的人民委员是施略普尼柯夫;财政部的人民委员是孟仁斯基;社会福利部的人民委员是柯仑泰夫人;商业、交通部的人民委员是梁赞诺夫;海军部的人民委员是水兵科尔毕尔;邮电部的人民委员是斯皮罗;剧院管理局的人民委员是穆拉维约夫,国家出版局的人民委员是杰尔毕舍夫;彼得格勒市政府的特派员是涅斯帖罗夫中尉;北方前线的特派员是波捷尔恩。……
向部队发出宣言,号召它们建立本单位的军事革命委员会。向铁路工人发出宣言,号召他们维持秩序,特别是不要拖延把粮食运往城市和前线。……为此,答应铁路工人可以派代表参加交通部的工作。
在那些宣言中,有一份是告哥萨克人书:
哥萨克弟兄们!有人正在唆使你们来进攻彼得格勒。他们想强迫你们同首都的革命工人和士兵作战。地主和资本家是我们的共同敌人,他们的话是一句也信不得的。
在本届的苏维埃代表大会中,俄国各地一切有觉悟的工人、士兵和农民的团体均有代表出席参加。大会也欢迎哥萨克的劳动人民能派代表来共聚一堂。那些黑帮分子的将军们、那些地土和暴君尼古拉的爪牙们,乃是我们的敌人。
他们向你们宣传,说苏维埃将没收哥萨克人的土地。那是造谣!革命政权仅仅是要没收那些哥萨克大地主的土地,而把它交给人民。
组织哥萨克代表苏维埃!同工兵代表苏维埃联合起来!
用事实来向那些黑帮分子表明,你们决不是人民的叛徒,你们决不愿受到俄国全体革命人民的诅咒!……
哥萨克弟兄们,不要执行人民敌人的命令。派代表到彼得格勒来和我们谈判。……彼得格勒卫戍部队中的哥萨克人保持了自己的尊严,没有去迎合人民敌人的愿望。……
哥萨克弟兄们!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向你们伸出友爱的手。全俄工人、士兵、农民和哥萨克人的兄弟情谊万岁!
而在另一方,他们到处贴布告,发传单,在报纸上吵吵嚷嚷,破口大骂,并且预言着灾难的来临。目前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印刷品之间的战斗,因为所有其他的武器都掌握在苏维埃手中了。
首先是拯救祖国和革命委员会向俄国全境以及欧洲广播了如下的呼吁书:
告俄罗斯共和国公民书
彼得格勒的布尔什维克违反革命人民的意志,于11月7日罪恶地逮捕了临时政府一部分的成员,解散了共和国临时议会,并且宣布成立了一个非法的政权。当此外患极端严重之际,竟对革命俄国的政府施用这样的暴力,简直是对祖国犯下了滔天罪行。
布尔什维克的武装暴动,使国防事业受到了致命的打击,并且无限期地推迟了为人们所渴望的和平时日的到来。
由布尔什维克所开始的内战,势必将把国家推向无政府状态和反革命的恐怖深渊,并招致立宪会议的失败。而在立宪会议上,我们要确定国家的共和政体,并将土地永远归人民所有。
为了保持那唯一合法政权的法统,在11月7号夜间成立的拯救祖国和革命委员会乃采取主动,组织了一个新的临时政府;这个新的临时政府建立在民主力量的基础之上,它将把祖国引导到立宪会议的召开,并且把祖国从无政府状态和反革命的深渊中拯救出来。公民们,拯救祖国和革命委员会号召你们:
不承认那个暴力政权。不要服从它的命令!
奋起保卫祖国,保卫革命!
拥护拯救祖国和革命委员会!
拯救祖国和革命委员会系由下列各团体所组成:俄罗斯共和国临时议会、彼得格勒市杜马、全俄工兵代表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一届)、全俄农民代表苏维埃执行委员会以及从第二届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中退出来的前线部队的代表、一部分的社会革命党人、孟什维克、人民社会主义者,统一社会民主派和“统一派”。
接着,社会革命党、孟什维克护国派、农民苏维埃执行委员会、军队委员会和中央舰队委员会等都发表了文告,它们大喊大叫:
“……饥饿将毁灭掉彼得格勒!德国人将践踏我们的自由!如果我们这些有觉悟的工人、士兵、公民还不全体一致地团结起来,那末,黑帮分子的大屠杀就会蔓延到整个的俄罗斯。
“不要相信布尔什维克的诺言!他们答应立即媾和,那是扯谎!他们答应有面包,那是欺骗!他们答应把土地交给农民,那是神话!”
所有那一类的宣言文告,千篇一律都是这种语调;
“同志们!你们被人家用卑鄙和残忍的手法欺骗了!夺取政权完全是布尔什维克单独搞的。……他们向苏维埃组织中的其他社会主义政党隐瞒了他们的阴谋计划。……
“人家答应让你们得到土地和白由,然而,布尔什维克所造成的无政府状态将使反革命势力得到好处,它将夺去你们的土地和自由。……”
报纸上的言论,也是同样激烈。《人民事业报》上写道:“我们的责任,就是要揭露那些工人阶级的叛徒。我们的责任,就是要动员我们的一切力量来保卫革命事业!……”
《消息报》威胁着要进行可怕的报复,这是它最后一次替旧全俄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讲话了:
“至于说到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我们肯定地认为那并不是什么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我们肯定地认为那不过是布尔什维克一派的私下会议。因此,他们没有权利来取消中央执行委员会的权力。……”
《新生活报》一方面吁请成立一个必须把一切社会主义政党都联合在内的新政府,另一方面又严厉地批评社会革命党人和孟什维克那种退出第二届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的行为。它还指出,布尔什维克的武装起义很清楚地意味着:一切关于与资产阶级成立联合政府的幻想都被证明是徒劳无益的……
《工人之路报》已经改名为《真理报》出版了。这是列宁的报纸,曾经在七月间被临时政府查封。它犀利的笔锋欢呼道:
“工人们,士兵们。农民们!在三月里,你们推翻了贵族集团的暴政。昨天,你们又推翻了资产阶级一伙的暴政。……
“现在,第一项任务是扼守所有彼得格勒的交通要道。
“第二项任务肯定是解除彼得格勒市内一切反革命分子的武装。
“第三项任务肯定是建立革命政权,并保证实现人民群众的纲领。……”
立宪民主党的少数机关报和资产阶级的多数报纸,对于目前所发生的这一切采取一种超然事外和冷嘲热讽的态度,并以一种轻蔑的“我早就告诉过你是要这样的嘛!”的口吻对待其他政党。一些有势力的立宪民主党人在市杜马里转来转去,同拯救祖国和革命委员会勾勾搭搭。此外,资产阶级还在暗中进行活动,等待他们的时机,以为那总不会很远了。也许除了列宁、托洛茨基、彼得格勒的工人和普通士兵以外,当时就没有一个人曾经想到布尔什维克的政权会维持到三天以上。……
那天下午,在那高大的半圆形的尼古拉大厅里,我看见市杜马仍在举行长期会议。会场上吵吵嚷嚷,所有一切反对派的力量都纠集在那边了。那位须发皤白、道貌岸然的老市长施勒伊德,正在描述他昨天晚上代表市自治政府到斯莫尔尼去提出抗议的经过。他曾经向托洛茨基说道:“市杜马是由平等、直接和不记名投票选举出来的,是本市唯一现存的合法政府,它不承认新政权!”而托洛茨基却回答道:“可以用一道宪法手续来消除这个困难,那就是把市杜马解散掉而另行改选。……”他说到这里,会场上发出了一片怒吼。
那老头儿继续在市杜马会议上说道:“如果人们要承认一个靠刺刀建立起来的政府,那末,我们倒是有一个。但我认为:只有被人民群众、被多数人所承认的政府才是合法的;而由少数篡夺者建立起来的政府决不合法!”这时除掉那些布尔什维克的议席以外,全场都发出狂热的掌声。在一阵乱哄哄的闹声中,这个市长宣布:布尔什维克在许多政府部门中任命了特派员,这就已经是在侵犯本市的自治权了。
布尔什维克的发言人站了起来,他竭力提高嗓子,使人们可以听到他的话。他说道: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的决定就意味着整个俄国都是支持布尔什维克的行动的。
布尔什维克的发言人大声喊道:“你们,你们这班人根本不是彼得格勒人民的真正的代表!”于是,会场上有人高声尖叫:“这是侮辱!这是侮辱!”那老态龙钟的市长摆出尊严的样子,请布尔什维克的发言人注意,市杜马是经过最自由的民众投票选举出来的。布尔什维克的发言人答道:“是的,不过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正象旧全俄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和军队委员会是好久以前选举出来的一样。”
会场上有人对他咆哮道:“新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是不算数的!”
“我们布尔什维克党人决定不再留在这个反革命分子的巢穴里了——”会场上一片喧嚣声。“——我们要求改选市杜马。……”
于是,布尔什维克的代表们就离开会场,后面有一群人叫喊道:“德国人的奸细!打倒卖国贼!”
在这之后,立宪民主党人盛加略夫要求将所有那些已经同意充当军事革命委员会特派员的市政工作人员予以免职并提出诉讼。施勒伊德站起来提出一项议案:市社马向布尔什维克抗议其解散市杜马的威胁。而且,作为人民合法的代议机关,市杜马决不离开它自己的职守。
在外面,亚历山大大厅里挤满了人。拯救祖国和革命委员会正在开会,斯柯别列夫又在讲话。他说道:“革命的命运还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危急过,俄罗斯国家生死存亡的问题还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引起人们无限的忧虑,历史从来还没有象现在这样严峻而毫不含糊地把问题摊在面前——俄国是存在还是毁灭?挽救革命的伟大时刻已经到来了,我们认清这一点,所以能够自觉地把革命民主的有生力量都紧密地联合起来。由于我们的共同意志,一个拯救祖国和革命的核心组织已经建立起来了……”他还说了许多其他诸如此类的话。“我们宁愿牺牲,决不放弃我们的职责!”
在一阵狂热的掌声中,有人宣布铁路工会已经参加了拯救祖国和革命委员会。过了一会儿,邮电部门的职工走了进来;接着,有几名孟什维克国际主义者进入会场,人们鼓掌欢迎。铁路上的职工们说,他们不承认布尔什维克,他们已经把整个的铁路系统掌握在自己手中,拒绝把它交给任何一个篡夺者的政权。电讯工人的代表宣布,说只要有布尔什维克的特派员坐在办公室里,电讯人员就干脆不开动他们的电报机。邮务人员拒绝向斯莫尔尼方面投递或接受邮件。……所有通到斯莫尔尼方面的电话线都被割断了。当有人描述乌里茨基如何到外交部去索取秘密条约而被涅拉托夫轰出来的情景时,会众都乐不可支。政府机关的职员也都停止了工作。……
这是一场战争——是一场经过周密计划的、俄国式的战争,是用罢工和破坏活动来进行的战争。当我们坐在那边的时候,主席就宣读了一张委任名单:某某人去联络政府各部会,某某人去联络银行;十多个人到兵营里去进行活动,劝士兵们维持中立,向他们说“俄国的士兵们,不要使你的同胞们流血!”有一个代表团要出发去和克伦斯基进行磋商;还有一些人要被派到各省的大城市里去,在那边为拯救祖国和革命委员会建立支会,并且把那些反对布尔什维克的人士串连在一起。
会众精神抖擞,情绪热烈。“那些布尔什维克竟然要对知识分子进行专政吗?我们倒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呢!”……只要把参加这个会议的人与参加第二届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的人作一对比,二者之间的差别就再清楚不过了。在苏维埃代表大会上,出席的是一大群衣衫破旧的士兵、衣服很脏的工人和农民,他们都是贫苦的人,在无情的生存斗争中被折磨得伤痕累累,直不起腰来。而在这个会议上,出席的却是些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的领导人——阿夫克森齐也夫、唐恩、李伯尔之流的人,以及前临时政府的部长们——斯柯别列夫、切尔诺夫之流的人。同他们肩并肩地坐在一起的有立宪民主党人,象老奸巨猾的沙茨基、巧言令色的维纳维尔;此外还有记者、学者、各色各样的知识分子。这一伙参加杜马会议的人都是吃得好、穿得好的。在他们这班人里面,我总共就没有找到三个以上的无产者。……
各种各样的新闻纷至沓来:忠于科尔尼洛夫个人的“野蛮师”已经杀了别霍夫地方看守他的人员,让科尔尼洛夫逃跑了。卡列金正在向北方进军。……莫斯科的苏维埃已经成立了一个军事革命委员会,并正在与该城的卫戍司令进行谈判,要求接管军械局,这样工人们就可以武装起来了。
与这些事实夹杂在一起,还有许许多多惊人的谣言的传闻和赤裸裸的谎话。例如:有一个伶俐的年青立宪民主党人,他原先是米留可夫的私人秘书,而后来又当捷列申柯的私人秘书,他把我们拉到旁边去,告诉我们一些关于攻占冬宫的情形。
他一口咬定:“那些布尔什维克是由德国和奥国的军官率领着去攻占冬宫的。”
“是那样的吗?您何以知道的呢?”我们很客气地问道。
“我的一个朋友在那边亲眼看见德国军官的。”
“他凭什么说他们是德国军官呢?”
“噢,因为他们都穿着德国军官的制服呀!”
成百成千诸如此类荒唐之至的流言蜚语在传布着。不仅那些反对布尔什维克的报纸都郑重其事地把这些消息发表了出来,而且有许多似乎最不应该轻信的人——那些一向标榜只尊重事实的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人,都对之深信不疑。……
然而,更严重的还是那些关于布尔什维克的暴行和恐怖主义的故事。例如,人们传说纷纭,报纸上也这样登载,说赤卫队不仅把冬宫洗劫一空,而且在把士官生解除武装以后又横加屠戮,此外还冷酷无情地杀死了几名临时政府的部长;至于那些女兵呢,说她们绝大多数都遭到奸污,而且有许多人因为受不了折磨而自杀了。……所有这些故事,都被市杜马里面的这一群人完全信以为真。更糟糕的是:士官生和女兵的父母们读到了这些骇人听闻的细节(而且常常附有受害者名单),到了傍晚时候,这群急得发疯的公民就包围了市杜马。……
关于图曼诺夫亲王的谣言,可以说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本来,有许多报纸都宣称,说已经发现他的尸体飘浮在海洋运河里。但过了几个钟头,亲王的家属就出面否认这个消息,并且还说亲王是被逮捕了。于是,报纸就说那个死者是杰米索夫将军。然而不久又证明,杰米索夫将军也是好好地活着的。我们跑到那个地点去进行调查,根本就没有找到曾经发现过任何死尸的迹象。……
当我们离开市杜马大厦时,在那朝着涅瓦大街的大门口,看见有两个童子军正在向一大群堵在那边的人发传单[2]。在那一大群人里面,几乎全是些商人、小店主和小职员。有一张传单是这样:
市杜马布告
市杜马在其10月26日的会议上,鉴于当前的局势,特下令重申私人住宅的神圣不可侵犯性。市杜马通过房屋委员会,号召彼得格勒市的居民们采取坚决有效的办法,击退一切以武力闯入私人住宅的企图。为了自卫,即使使用武器也在所不惜。
在李切伊尼大街的拐角上,有五六名赤卫队队员和两三名水兵正在围住一个报贩子,要求他把孟什维克出版的《工人报》交出来。当一名水兵从摊子上把那些《工人报》抽出来的时候,那个报贩子愤怒地对他们高声呼喝,并且挥舞着拳头。周围聚拢了一大群乌合之众,他们也在责备这些巡逻兵。有一名青年工人正在倔强地对那一群人和报贩子进行解释,他说了一遍又一遍:“那张报纸上登着克伦斯基的文告,胡说我们屠杀俄国人民。那会引起流血的。……”
如果说还能更紧张一些的话,斯莫尔尼的气氛是比以前任何时期都更为紧张了。在那光线很暗的走廊里,那同样忙碌的人群在跑来跑去。他们是一队队背着步枪的工人,手里拿着鼓鼓的公文包的领袖人物。当他们一面匆匆忙忙跑着的时候,就一面同那些围在身边的战友们和助手们讨论问题,解答问题,发布命令。他们都是些真正名副其实的忘我的人,都是些活生生的能不眠不息、夜以继日地进行工作的传奇人物。这些人都是有许多天没有刮胡子,衣服很脏,眼睛红肿,他们正乘着高歌猛进的列车,用最大的速度奔向他们预定的月标。他们有许多的事必须做呵,简直多得不得了!他们要接管政府机关,要组织市政,要使卫戍部队忠于苏维埃政权,要同市杜马和拯救祖国和革命委员会进行斗争,要抵御德国军队,要准备同克伦斯基作战,要把在首都所发生的一切通知各省,要在从阿尔汉格尔斯克直到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之间进行宣传鼓动工作。……政府机关和市政机关的职员都拒绝服从他们派去的特派员,邮电职工切断了他们同外界的电讯交通,铁路员工冷酷地不理睬他们关于征用火车的呼吁,克伦斯基正在逼近首都,卫戍部队也并不是完全可靠的,哥萨克兵正在待机而动。……反对他们的不仅是那些有组织的资产阶级,而且还有一切其他的社会主义政党。只有那些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少数几个孟什维克国际主义者和统一社会民主派国际主义者是例外,但甚至连他们也动摇不定,不知道何去何从。固然,工人们和士兵群众是拥护他们的,不过农民却是一个未知数。而归根到底,布尔什维克毕竟是一个政派,他们之中受过专门训练和教育的人员是不多的。
我碰见梁赞诺夫正在从大门口的台阶上走上来,他用一种带有幽默意味的惶恐语气向我解释,说他这位商业人民委员对于商业简直是一窍不通。在楼上咖啡室的角落里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他戴着羊皮帽,穿着羊皮衣(我本来想说,他把这件衣服作睡觉的被窝用,不过他实际上一直没有睡觉),胡子至少已经有三天不刮了。他正在聚精会神地在一个弄脏了的信封上计算数字,不时咬着铅笔头在沉思。这就是财政人民委员孟仁斯基,他在财政方面的资历便是他曾经一度在一家法国银行里做过办事员。……又有四个人从军事革命委员会的办公室里连奔带跑地出来,他们一面走,一面迅速地在小纸头上写着些什么。他们都是被派住俄国四面八方去的特派员,其任务是传递消息,进行辩论,或进行战斗——不管遇到什么问题或拿到什么武器。……
全俄工农苏维埃代表大会订于下午一点钟开会,那宏伟的会议厅里早就挤满了人,然而直到晚上七点钟还没有看见主席团的影子。……布尔什维克和左派社会革命党人都各自在他们本党的办公室里举行会议。整个的一下午,列宁和托洛茨基都在同那些主张妥协的人进行斗争。在布尔什维克党里面有相当大的一部分人都主张妥协,甚至赞成建立一个把一切社会主义政党都包括在内的政府。他们嚷道:“我们支持不下去了!反对我们的力量太大。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我们将陷于孤立,而整个的革命事业将归于失败。”加米涅夫、梁赞诺夫以及其他的一些人都是这样说的。
然而,列宁却坚如磐石,托洛茨基也从旁赞助他。列宁说道:“让那班妥协分子接受我们的纲领,然后他们可以参加进来!我们一寸也不能退让。如果此地有哪些同志没有勇气和决心敢于做我们所敢于做的事,那末,就让他们和其余的懦夫以及妥协分子一同退出罢!依靠工人们和士兵们支持,我们将继续干下去”。
在七点零五分的光景,左派社会革命党人派人来传话,说他们愿意继续留在军事革命委员会里。
列宁说道:“看,他们在追随我们呢!”
过了一会儿,当我们坐在大会议厅记者席上的时候,有一位替资产阶级报纸撰稿的无政府主义者约我一道去看看那主席团究竟怎样了。全俄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的办公室里空空如也,彼得格勒苏维埃的办公室里也没有人。我们从这一个房间踱到那一个房间,走遍了这宏大的斯莫尔尼大厦。然而,似乎就没有一个人晓得究竟到哪里才可以找到大会的主席团。当我们这样走着的时候,我的那位同伴描述了他早年的革命活动,他那在法国所度过的长期而愉快的流亡生活。……至于那些布尔什维克党人呢,据他私底下告诉我,他们都是些平庸、粗鲁而无知的人,缺乏审美观念。他是俄国知识分子的一个真正的典型。……最后他走到军事革命委员会的办公室第十七号房间门口,夹在那些挤进挤出的人流中间。房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身体矮胖、面庞宽阔的人,穿着一套没有肩章的军服。他似乎在微笑着——然而仔细一看,就可以知道不过是在极度疲劳之后所呈现出来的没有表情的苦笑。那就是克雷连柯。
我的那位同伴是一个干净利落、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他突然发出一声欢呼,抢前走了一步。
“尼古拉·瓦西里叶维奇!”他伸出手来,说道。“同志,您还记得我吗?我们曾经在一起坐过牢。”
克雷连柯竭力聚精会神地张大了眼睛,用一种非常友好的态度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对方。他最后终于认出来,说道:“是嘛,您是斯——。您好呵!”于是,他们拥抱接吻。“您这一向干些什么呀?”克雷连柯张开手问道。
“噢,我只是在观望着。……您似乎很成功呢。”
克雷连柯用一种固执的神情答道:“是的,无产阶级革命是一个伟大的成功。”他笑了。“不过,也许……也许我们还会在监牢里相见哩!”
当我们重新走到走廊里的时候,我的那位同伴又继续解释道:“您知道,我是克鲁泡特金的信徒。就我们看来,这次革命是一个巨大的失败;它并没有激起人民群众的爱国热忱。当然罗,这只能证明人民群众还不准备进行革命。……”
这时刚刚是晚上八点四十分,主席团入场,全场掀起一阵雷鸣般的喝采。在主席团里有列宁——伟大的列宁。他身材不高,但很茁壮,头大,前额凸出,已经秃顶了。他的眼睛细眯眯的,鼻梁端正,口形宽厚有力,下颔厚重。这时他已剃掉了胡须,然而他那过去和将来都很有名的胡子又已经开始毛茸茸地露了出来。他穿着一套旧衣服,那条裤子对他说来嫌太长了。作为一个人民群众的偶像,一个在历史上罕见的受人爱戴和尊敬的领袖,他给人的印象却是平淡的。他是一位异乎寻常的领袖,一位纯粹以自己的智慧见长的领袖。他不矫饰,不幽默,不妥协,而又公正无私。他没有引人注目的癖性,却具有一种以简单的语句来阐明极其深刻的思想的能力,有对具体情况加以精辟分析的能力。这些品质之外再加上他的精明干练,就形成了最有智慧的胆略。
加米涅夫正在宣读军事革命委员会的工作报告:在军队中废除死刑;恢复人民言论出版的自由;释放那些由于政治原因而被逮捕的军官和士兵,下令逮捕克伦斯基,以及没收私人仓库中所贮存的粮食。……这时会场上掀起热烈的掌声。
又是那个“崩得”分子的代表发言。他说,布尔什维克这种毫不妥协的态度将招致革命的毁灭;所以,“崩得”分子的代表一定不能再留在大会里了。会场上有人喊道:“我们以为你们昨天晚上就退出大会了!你们究竟还要退出多少次呀?”
接着是孟什维克国际主义者的代表发言。这时会场上有人喊道:“怎么?你们还在这里?”那位发言人解释道,孟什维克国际主义者只有一部分人退出大会,而其余的人将留下来。他说道:
“我们认为,把政权交给苏维埃,这对革命事业是危险的、也许甚至是致命的。”(他的话被打断)“但我们觉得我们有责任留在大会里,投票反对这种政权的转移!”
在这之后又有几个其他的代表发言,会场上显然没有安排发言顺序。有一位顿巴斯煤矿工人的代表要求大会立即采取措施来对付卡列金,他说卡列金很可能会切断首都的煤炭和粮食的供应线。有几名刚刚从前线上来的士兵,给大会带来了他们本团队的热烈祝贺。……此刻列宁发言,全场响起一片长时间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历时达数分钟之久。当他站着等待大家安静下来时,他把手紧紧地撑在讲台边上,眨着眼向会众巡视,显然没有为人们的欢呼声所动。欢呼声一停正。他就简单扼要地说道:“现在我们要着手建立社会主义的秩序了!”于是全场又掀起一阵热烈的欢呼。
列宁说道:“当前第一件事就是要采取切实有效的措施来实现和平。……我们将根据苏维埃的媾和条件(不割地,不赔款和民族自决的权利),向一切交战国的人民提议媾和。同时,遵循我们自己的诺言,我们将公布并废除一切的秘密条约。……战争与和平的问题是这样清清楚楚,所以我想我不必多讲引言,就来宣读《告一切交战国的人民和政府书》草案。……”
当他说话的时候,他那宽阔的嘴巴张得很大,似乎是在微笑。他的嗓子有点嘶嘎,但却决不是不悦耳的。好象是经过年复一年的演说以后,已经铸炼成这种音调了。他用一种始终如一的声调讲下去,似乎可以就这样永远地讲个不停。……为了加重语气,他把身子稍稍倾向前面。没有任何手势。而在讲台下面,有千百张朴质的面孔在仰望着他,怀着无限敬爱的心情。
告一切交战国的人民和政府书
10月24-25日的革命所建立的、依靠工兵农代表苏维埃的工农政府,向一切交战国的人民及其政府建议,立即就公正的民主和约进行谈判。
本政府认为,一切交战国中被战争弄得筋疲力尽、困顿不堪、痛苦万状的工人和劳动阶级的绝大多数所渴望的正义和平或民主和平,即俄国工农在推翻沙皇君主制以后用最明确最坚决的方式要求的和平,就是立即实现的不割地(即不侵占别国领土,不强迫合并别的民族)不赔款的和平。
俄国政府向一切交战国人民建议立即缔结这种和约,并且决心不等到各国和各民族的最高人民代表会议最后批准这种和约的全部条件,就毫不迟延地立即采取一切坚决步骤。
本政府根据一般民主派的权利意识,特别是劳动阶级的权利意识,认为凡是把一个弱小民族合并入一个强大国家而没有得到这个民族的同意合并、希望合并的明确而自愿的表示,就是兼并或侵犯别国领土的行为,不管这种强迫合并是发生在什么时候,不管这个被强迫合并或被强制留在别国版图之内的民族的发展或落后情形如何,最后,不管这个民族是居住在欧洲或是居住在远隔重洋的国家,都是一样。
如果某个民族被强制留在别国版图之内,如果违反这个民族的愿望(不管这种愿望是在报刊上、人民会议上、政党的决议上表示的,或是以反对民族压迫的骚动和起义表示的,都完全一样),不给它以权利,使它能在兼并国军队或任何较强民族的军队完全撤走的条件下,不受丝毫强制地用自由投票的方式决定这个民族的国家形式问题,那末合并这个民族的行为就是兼并,即侵占或暴力行为。
本政府认为,各富强国家为了如何瓜分它们所侵占的弱小民族而继续进行战争,是反人类的滔天罪行,并郑重声明,决心根据上述对一切民族都公正的条件,立即签订和约,终止这场战争。
同时本政府声明,它决不认为上述和平条件是最后通牒式的条件,也就是说,它愿意考虑任何其他和平条件,而只坚持任何交战国都要尽快地提出这种条件,条件要提得极端明确,其中没有丝毫的含糊和秘密。
本政府废除秘密外交,决意在全体人民面前完全公开地进行一切谈判,并立刻着手公布地主资本家政府从1917年2月到10月25日所批准和缔结的全部秘密条约。本政府宣布立即无条件地废除这些条约的全部规定,因为这些规定多半是为俄国地主和资本家谋取利益和特权的,为大俄罗斯人保持和扩大兼并的领土的。
本政府在建议各国政府和人民立即就缔结和约问题进行公开谈判的同时,表示愿意通过用电报交换意见,通过各国代表之间的会谈,或通过各国代表的会议来进行这种谈判。为了便于进行这种谈判,本政府特派白己的全权代表前往各中立国。
本政府向一切交战国政府和人民建议,立即缔结停战条约,并认为停战时期最好在三个月以上,以便使所有卷入战争或被迫参战的民族代表所参加的和约谈判完全可能结束,同时使各国最高人民代表会议完全可能召集起来最终批准和约条件。
俄国工农临时政府在向一切交战国政府和人民提出以上的和平建议的同时,特别向人类三个最先进的民族,这次战争中三个最大的参战国,即英法德三国的觉悟工人呼吁。这些国家的工人对于进步和社会主义事业贡献最多,例如英国的宪章运动树立了伟大的榜样,法国无产阶级进行过多次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革命,最后,德国工人进行过反对特别法的英勇斗争,并为建立德国无产阶级群众组织进行过长期的坚持不懈的有纪律的工作,为全世界工人树立了榜样。所有这一切无产阶级英雄主义和历史性的创造的范例,都使我们坚信上述各国工人定会了解他们现在所担负的使人类摆脱战祸及其恶果的任务,定会以多方面无比坚决果敢的行动,帮助我们把和平事业以及使被剥削劳动群众摆脱一切奴役和一切剥削的事业有成效地进行到底。
会场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当掌声平息下去的时候,列宁又继续说道:
“我们提请大会批准这个宣言。我们既向各交战国的人民呼吁,也向各交战国的政府呼吁。因为,如果单单向人民呼吁,那也许会拖延缔结和约的时间。在停战期间所要拟定出来的和约条款,将由立宪会议予以批准。我们把停战期定为三个月,那是希望使各国人民能在这次血腥的大屠杀之后得到尽量长的休息,并且使他们有充裕的时间来选出他们的代表。这项和平建议将遭到帝国主义国家政府的阻挠——我们不在这一点上欺骗自己。但我们希望,所有的交战国不久就会爆发革命,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特别向法国、英国和德国的工人们进行呼吁的缘故。……”
列宁在结束时说道:“11月6日至7日的革命,已经开辟了社会主义革命的新纪元。……为了和平和社会主义的事业,工人运动必将胜利,并且必将完成它的使命。……”
在列宁通篇发言中,自始至终都贯穿着一种镇静而有力的精神,它深深地打动着人们的心灵。从这里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每当列宁说话时人们总是那样地心悦诚服。
由于会众投票的结果,大会很快地限定只有各个政党的代表人才可以要求发言,而且每人发言的时问不得超过十五分钟。
首先是卡列林代表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发言。他说道:“本党不曾有机会对此项宣言的草稿提出什么修改意见;它只是布尔什维克一党私自起草出来的文件。不过,我们将投票赞成这个宣言,因为我们同意它的精神。……”
克拉马洛夫代表统一社会民主派国际主义者发言。他身材瘦长,有点驼背,而且是近视眼——他注定了要得到反对派中丑角的恶名。克拉马洛夫说道:只有一个把所有一切社会主义政党都包括在内的政府,才有权采取这样一种意义重大的行动。如果能组成一个社会主义政党的联合政府,那末他那个党派的人将拥护整个纲领;不然的话,就仅仅拥护其中的一部分。至于说到这篇宣言,国际主义派完全同意其中的主要之点。……
之后,在那热情不断高涨的气氛中,一个代表接着一个代表上台发言。乌克兰的社会民主党、立陶宛的社会民主党、人民社会主义者、波兰的社会民主党、拉脱维亚的社会民主党,都表示拥护这篇宣言。波兰的社会主义党也表示拥护,然而它却愿成立一个社会主义政党的联合政府。这些人的心里已经有些东西被点燃起来了。有一位代表说到“行将到来的世界革命,而我们就是这世界革命中的先锋队”。另一位代表说到“世界大同的新时代,那时世界各族人民都将团结成一个大家庭”。又有一名代表要求以个人的名义发言,他说道:“宣言里面有自相矛盾的地方。首先,你们提议缔结一项不割地不赔款的和约,而接着你们又说你们将考虑其他一切的和平建议。考虑就意味着是要接受呀。……”
列宁站了起来,说道:“我们要求缔结公正的和约,但我们并不害怕进行革命战争。……那些帝国主义国家的政府可能不回答我们的呼吁,但我们将不发出一个使他们很轻易就予以拒绝的最后通牒。……如果德国的无产阶级理解到,我们准备考虑一切和平建议,那也许就是使一大杯子水满溢的最后一小滴了——德国就将爆发革命。……
“我们同意考虑一切的媾和条件,但那不意味着我们将接受那些条件。……为了实现我们所提出的某些条款。我们将战斗到底——但对其他国家来说,它们也许将发现已经没有可能继续作战了。……最重要的是,我们要结束战争。……”
这时恰好是晚上十点三十五分。加米涅夫请所有赞成这个宣言的人都把他们的代表证举起来。有一名代表竟敢举手反对,然而他周围的人顿时怒不可遏地痛加呵斥,逼得他又连忙把手放了下去。……结果全场一致通过了宣言。
突然,我们都情不自禁地全体起立,大家哼着哼着,很快就汇成流畅而高亢的《国际歌》来。有一位头发灰白的老战士感动得象小孩一样地呜咽着。亚历山大娜·柯仑泰很快地眨眨眼把眼泪收住。那嘹亮的歌声翻翻滚滚,震动着大厅,进出了门窗,消失在那静寂的天穹里。“战争停止了!战争停止了!”有一个在我旁边的青年工人这样说,他脸上流露出喜悦的光芒。唱完了《国际歌》,当我们在一种不知所措的沉默中站着的时候,会场后面有人喊道:“同志们!让我们来纪念那些为自由而牺牲的人们!”于是,我们开始唱《葬仪进行曲》。那深沉的、忧恨的、然而却是悲壮的歌声,是多么扣人心弦,多么富于俄罗斯的民族情调呵!《国际歌》毕竟是外来的风格。这《葬仪进行曲》似乎才是俄国被压迫人民的真正灵魂。那些被压迫人民的代表们正坐在这座大厅里,依照他们那朦胧的憧憬来缔造一个崭新的俄罗斯——也许还远不止是俄罗斯呢!
你们牺牲在那决死的斗争里,
为了人民的自由,为了人民的光荣……
你们捐弃了你们的生命和一切亲爱的东西,
你们在可怖的监狱里煎熬,
你们被套上镣铐去流放……你
你们默默无言地套上了镣铐,
因为你们不能无视处在水深火热中的同胞,
因为你们相信正义的力量远远胜过枪刀……
那个时代就要到来,你们所献出的生命将取得光荣的代价。
那个时代已经临近,
专制制度将要崩溃,
人民就要奋起,
伟大而自由!
永别了,兄弟们,你们选择了一条高尚的道路,
千百万新的战士会踏着你们的足印,
准备去受苦受难,去牺牲……
永别了,兄弟们,你们选择了一条高尚的道路,
我们谨在你们的墓前宣誓,
为了自由和人民的幸福去进行战斗和工作。……
就是为了这个,三月革命的烈士们长眠在那冰冷的马尔斯广场的兄弟冢里;就是为了这个,成千成万的人死在监狱、流放和西伯利亚的矿井中。革命并没有如他们所期待地那样到来,也没有象知识分子所想望地那样到来;但它却终于到来了——它粗犷,强劲,不拘形式,鄙视温情;然而这却是真正的革命呵……
列宁正在宣读《土地法令》:
(1)立刻毫无报偿地废除地主土地私有制。
(2)地主的田庄以及一切皇室、寺院和教堂的土地,连同耕畜农具、庄园建筑和一切附属物,一律交给乡土地委员会和县农民代表苏维埃支配,直到立宪会议解决了土地问题时为止。
(3)任何损害被没收的财产,即今后属于全民的财产的行为,都是严重的罪行,应由革命法庭惩办。县农民代表苏维埃应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保证在没收地主田庄时遵守最严格的秩序,规定应没收地段的大小和应没收的是哪些地段,编造没收财产清册,并对转归人民所有的土地上的产业连同一切建筑物、工具、牲畜和储存产品等等用革命手段严加保护。
(4)下附农民委托书[3]是由《全俄农民代表苏维埃消息报》编辑部根据242份地方农民委托书拟定的,公布于该报第88号(彼得格勒,1917年8月19日第88号),在立宪会议对这一改革作出最后决定以前,各地应把这个委托书当作实行伟大的土地改革的指南。
(5)普通农民和普通哥萨克的土地概不没收。
列宁解释道:“这个《土地法令》不是前临时政府的部长切尔诺夫所提出的那个方案。切尔诺夫空谈什么‘先搭一个架子’,并且试图自上而下地来进行改革。我们认为,要自下而上地在当地解决土地分配的问题。每个农民所能分到的土地的多寡,将视地区不同而有所差异。……
“在临时政府统治的时期,地主们悍然拒绝服从土地委员会的命令。因为那些土地委员会原是由李沃夫所设计,由盛加略夫所建立,而由克伦斯基所掌握的!”
在辩论还没有能够开始之前,就有一个人横冲直撞地排开过道上的人群,爬上了讲台。这个人就是农民苏维埃执行委员会的委员皮亚内赫,他显然是气得发疯了。
他声色俱厉地对会众咆哮道:“全俄农民代表苏维埃执行委员会提出抗议,反对逮捕我们的同志萨拉兹金部长和马斯洛夫部长!我们要求立即释放他们!他们现在被关在彼得巴甫洛夫要塞。我们必须马上采取行动!一分钟也不能耽搁!”
在皮亚内赫之后,又有一个胡子邋遢、横眉怒目的士兵上台讲话。他说道:“你们坐在这里谈什么要把土地交给农民,而你们却对农民所选举出来的代表犯下了暴君和篡夺者的罪行!我告诉你们——”他挥了一下拳头,“如果你们胆敢动他们一根毫毛,农民就要起来造你们的反!”会场上的群众动荡不安起来。
接着,托洛茨基站了起来,会众发出一片欢迎的吼声。他意识到自己的力量,镇静而狠恶地说道:“昨天军事革命委员会已经在原则上决定释放那些社会革命党人和孟什维克的部长们:马斯洛夫、萨拉兹金、格沃兹杰夫、马利扬托维奇。至于为什么他们此刻还被拘留在彼得巴甫洛夫要塞,那只是因为我们要做的事太多了。……然而,我们要把他们软禁在他们自己的家里,直到我们将他们在科尔尼洛夫叛乱期间参与克伦斯基叛国活动的罪行调查清楚时为止!”
皮亚内赫喊道:“在任何一次革命中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
托洛茨基答道:“你说错了,这样的事甚至在这次革命中就见到过。在七月事变的时日里,我们有成百成千的同志横遭逮捕。……当柯仑泰同志由于医生证明而被释放出狱时,阿夫克森齐也夫还派了两名在沙皇时代当过秘密警察的特务守在她的门口呢!”于是,农民的代表们吵吵嚷嚷地退出了会场,在他们后面的是一阵嘲笑的叫喊声。
左派社会革命党人的代表就《土地法令》发表意见。他说他的政党在原则上赞成这个法令,不过在没有经过讨论以前,还不能投票表示态度。他认为必须征求农民苏维埃的意见。……
孟什维克国际主义者也要求先在本党的核心会议中进行讨论。
在这之后,最高纲领派〔农民中的无政府主义派〕的领导人上台说道:“一个政党在当权的第一天就实行这样的土地法令,我们必须对这个政党表示敬意,而不要再说废话了!”
有一个典型的农民站上讲台,他的头发很长,穿着长靴和羊皮袄。他向会场的每一个角落鞠躬致敬,说道:“同志们和公民们,我向您们问好!有些立宪民主党人还在外面大摇大摆地走动着,你们为什么不把他们逮捕起来,倒反而逮捕我们社会主义者的农民代表呢?”
这是一个在激动的农民代表之问掀起争辩的讯号。这一场辩论同昨夜在士兵代表之间所进行过的辩论完全一样。那些真正的农村中的无产者开始讲话了:
“我们原先以为那些农民苏维埃执行委员会的委员们如阿夫克森齐也夫等人都是农民的保护者,而实际上他们却不过都是些立宪民主党人。逮捕他们!逮捕他们!”
又有一个农民说道:“皮亚内赫和阿夫克森齐也夫之流的人究竞是些什么东西?他们根本不是农民!他们不过是摇尾乞怜的狗!”
会场上的人是多么地兴高采烈,他们认清了谁是真正的兄弟!
左派社会革命党人提议休会半小时。当代表们开始涌出会场时,列宁在他的位置上站起来说道;
“同志们,我们决不能浪费时间!所有这些对俄国具有头等重要意义的新闻,都必须在明天早上由报纸刊布出来。不能耽搁时间!”
在人们进行热烈的讨论、争辩和沙沙的脚步声中,只听到有一位军事革命委员会的代表大声喊道:“第17号房间征求十五名宣传员!要立刻出发到前线去!”
几乎过了两个半小时,代表们才陆陆续续地回到大厅里来。主席团就位,大会又重新开始了。起头是宣读各个部队所发来的电报,它们都表示服从军事革命委员会。
会场上起初还有点散漫,但后来越开越紧张。有一位从马其顿前线俄国军队中派来的代表在咬牙切齿地报告他们的情况,他说道:“在那边,我们吃所谓‘盟邦’友谊的苦头,实在比吃敌人的苦头还要大得多!”第十军和第十二军的代表刚刚火速赶到,他们都声明:“我们用我们一切的力量来支持你们!”有一个农民出身的士兵反对释放“那些社会主义叛徒马斯洛夫和萨拉兹金”;至于对农民苏维埃执行委员会,他认为应该把那些委员们统统逮捕起来!这些都是真正的革命语言。……有一个从驻扎在波斯的俄国部队中派来的代表,说他奉命要求把全部政权归苏维埃掌握。……有一个乌克兰的军官用他那本乡的口音说道:“在这紧急关头,民族的界限是不存在的……世界各国的无产阶级专政万岁!”这样崇高而又热烈的思想象滚滚洪流,俄罗斯人民肯定不会再沉默了!
加米涅夫指出,那些反对布尔什维克的势力正企图在各地制造混乱。他宣读了大会致俄国各地苏维埃的呼吁书:
全俄工兵代表苏维埃代表大会,其中包括一些农民代表,吁请各地苏维埃立即采取坚决有效的措施,反对一切反犹太人的反革命暴行,并防止发生任何的大屠杀。为了维护工农兵革命事业的荣誉,不允许发生任何大屠杀。
彼得格勒的赤卫队、革命的卫戍部队和水兵已经在首都维持了严整的秩序。
各地的工人们、士兵们和农民们,你们应当学习彼得格勒工人和士兵的榜样。
士兵同志们和哥萨克的同志们,我们都义不容辞地肩负着保证真正革命秩序的责任。
全俄罗斯和全世界的革命人民都在注视着我们。……
在深夜两点钟的光景,大会投票表决《土地法令》,结果只有一票反对。农民的代表们欣喜若狂。……就是这样,布尔什维克克服了踌踏,战胜了阻力,不可抗拒地勇往直前——在俄国,只有这些人具有坚定不移的行动纲领,而其他的那些人只不过是空谈了八个月之久。
这时有一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而口才很好的士兵站起来发言,他反对《委托书》中那一项规定军队逃兵不得在乡村中分配土地的条文。起初,会场上有人对他呼喊和嘘叫;然而到后来,他那简单明了而又非常动听的演说却使会场上肃静了下来。他大声说道:“违反士兵们的意志,强迫他们到战壕里去屠杀,那就是你们自己在《和平法令》中所斥为毫无意义的、可怕的战争呵!士兵们满怀着对于和平和自由的希望来迎接革命。然而‘和平’在哪里呢?克伦斯基政府又强迫他们开到加里西亚战场上去互相屠杀;对于他们的和平呼吁,捷列申柯只是一笑置之。……‘自由’在哪里呢?在克伦斯基的统治之下,他们眼看着他们的委员会横遭解散,他们的报纸被封闭,他们的政党发言人被关进监狱……而在他们家乡的农村里,地主们公然反抗他们的土地委员会,拘禁他们的同志。……在彼得格勒,资产阶级和德国人勾结在一起,破坏军队的粮食和军火供应。……士兵们没有靴子,没有衣服……究竟是谁逼着他们逃跑的?就是那个已经被你们所推翻的克伦斯基政府呵!”当他说完时,会场上有人鼓掌。
可是,另外一个士兵却起来激烈反对这种意见。他说道:“不能把克伦斯基政府当做一个挡箭牌,来掩盖像开小差这样的卑劣行为!逃兵都是些恶棍,他们自己是逃回家了,却让他们的同志死在战壕里!无论哪一个逃兵都是叛徒,应当受到惩罚……”会场上掀起一片喧嚣,有人喊道:“够啦!静一静!”加米涅夫连忙建议,把这个问题交给政府去决定[4]。
在凌晨两点三十分时,大会浸沉在一种紧张肃穆的气氛中。加米涅夫正在宣读《关于成立工农政府的决定》:
在立宪会议召开以前,成立工农临时政府管理国家,临时政府定名为人民委员会[5]。设立各种委员会,主持国家生活各部门的事宜,其成员应与工人、水兵、士兵、农民和职员等群众组织紧密团结,保证实行代表大会所宣布的纲领。行政权属于这些委员会主席的会议,即人民委员会。
监督和撤换各人民委员的权利,属于全俄工农兵代表苏维埃代表大会及其中央执行委员会。
会场上一片肃静;但当他宣读人民委员的名字时,每读到一个名字,会场上就迸发出一阵掌声,在读到列宁和托洛茨基的名字时尤其是如此。
人民委员会主席:弗拉基米尔·乌里杨诺夫(列宁);
内务人民委员:阿·伊·李可夫;
农业大民委员:弗·巴·米柳亭;
劳动人民委员:亚·加·施略普尼柯夫;
陆海军人民委员:弗·阿·奥弗巾柯(安东诺夫),尼·瓦·克雷连柯和巴·叶·德宾科;
工商业人民委员:维·巴·诺根;
教育人民委员:安·瓦·卢那察尔斯基;
财政人民委员:伊·伊·斯克沃尔佐夫(斯切潘诺夫);
外交人民委员:列·达·勃朗施坦(托洛茨基);
司法人民委员:格·伊·奥波科夫(洛莫夫);
粮食人民委员:伊·阿·泰奥多罗维奇;
邮电人民委员:尼·巴·阿维洛夫(格列博夫);
民族事务人民委员:约·维·朱加施维里(斯大林)
铁道人民委员的职位暂时空着。
在会场的四周,有许多人背着安上刺刀的枪;在那些代表之中,也有许多人拿着安上刺刀的枪。军事革命委员会正在武装着每一个人。克伦斯基从西南方面逼近首都,喇叭的声音已经隐约可闻,布尔什维克主义也正在武装起来与之进行决战。……这时并没有一个人回家,而相反地却有数以百计的新到的人继续涌进来。宏大的会议厅里挤满了面容严肃的士兵和工人,他们就这样一点钟又一点钟地站着,毫不疲乏地注视着这一切。会场里的空气很污浊,充满着香烟的浓雾,人们呼吸的气息以及脏衣服和汗水所发出来的臭味。
《新生活报》编辑部的阿维洛夫正在代表统一社会民主派国际主义者以及少数仍旧留下来的孟什维克国际主义者发言,阿维洛夫有一副年轻而聪明的面孔,穿着一件漂亮的呢大衣,看起来似乎和他周围的环境太不相称。他说道:
“我们必须问问我们自己是在走向何方。……一下子就轻而易举地推翻了联合政府,这并不能说明民主政党中的左派的强大,而只能说明这个政府没有使人民得到和平和面包的能力。除非左派政党能解决这些问题,否则它的政权是保不住的。……
“左派政党能使人民得到面包吗?粮食是缺乏的。大多数的农民都不会拥护你们,因为你们不能使农民得到他们所需要的机器。燃料和其他基本的生活必需品都几乎无法获得。……
“至于说到和平,那就更难了。各协约国都拒绝同斯柯别列夫进行谈判。它们决不会接受你们所提出的关于召开和平会议的建议。无论是伦敦方面、巴黎方面或柏林方面,都不会承认你们的政府。……
“你们也不能指望从各协约国的无产阶级那边得到什么有效的帮助,因为在绝大多数的国家里,离革命斗争爆发的时期还远得很呢。请想一想,协约国的民主力量,甚至连斯德哥尔摩会议都没有开成。戈尔登贝尔格同志是我们派往参加斯德哥尔摩会议的代表之一,我刚才曾经和他谈论过关于德国社会民主党的情况。德国极左派的代表们告诉他,在战争期间,德国不可能发生革命。……”这时会场上的声音越来越高,屡次打断他的发言,然而阿维洛夫还是继续说下去。
“俄国这种孤立无援的地位,其结果决逃不出下列二途:或者是俄军被德军打败,德奥集团马上就与英法集团签订一项以俄国为牺牲的和约;或者是俄国与德国单独媾和。
“我刚才听到消息,协约国的大使们正在准备离去,而俄国各大城市都正在成立拯救祖国和革命委员会。……
“没有哪一个政党能克服这么多的困难。只有一个为大多数人民所支持的社会主义者的联合政府,才能完成革命的任务。……”
于是,他宣读由那两个小党派所提出的议案:
“鉴于要拯救革命所已经获得的成果,必须立即组成一个以组织在工兵农代表苏维埃之内的革命民主党派为基础的政府,又鉴于这个政府的任务就是要尽可能快地实现和平,把土地交给土地委员会,组织工人监督生产的机构,并在预定的日期召开立宪会议,所以大会任命一个执行委员会,在同参加本属大会的各民主党派取得协议后,组成这一政府。”
尽管这些胜利了的群众的革命热情在高涨着,但阿维洛夫那种冷静温和的推论却使他们有点动摇了。到后来,会场上的叫声和嘘声消失了,而当他说完时,会场上甚至还有些零零落落的掌声。
接着卡列林代表左派社会革命党人发言。他也是个无所顾忌的年轻人,他的诚挚是没有人怀疑的。左派社会革命党是玛丽亚·斯皮里多诺娃的政党,它代表革命的农民,几乎是唯一的跟着布尔什维克走的政党。
卡列林说道:“我们的党已经拒绝参加人民委员会,因为我们不愿意永远使我们自己同那些已经退出大会的革命队伍分开来。如果分开来,就会使我们不可能充当布尔什维克与其他民主党派之间的调解人。……而在此时此刻,充当调解人倒是我们的首要任务。除非是一个社会主义者的联合政府,我们不能支持任何其他的政府。”
“再者,我们还要抗议布尔什维克的专制行为。本党的特派员已经从他们的工作岗位上被赶下米,而在昨天,本党唯一的机关报《劳动旗帜报》被禁止出版了。
“市杜马正在组织一个强有力的拯救祖国和革命委员会来同你们进行战斗。你们已经孤立了,你们的政府得不到任何一个其他民主党派的拥护。……”
这时托洛茨基站上讲台,他充满了自信和君临一切的气概,嘴边露出一种近乎冷笑的讽刺。他讲话的声音很洪亮,把广大人群的情绪都带动起来了。托洛茨基说道:“所有这些担心我党孤立的考虑并不新奇。在武装起义的前夕,人们也曾经同样地预言过我们注定要失败。所有的人都和我们作对,只有左派社会革命党人还留在军事革命委员会里同我们一道工作。然而,为什么我们能够几乎没有经过流血就把临时政府推翻掉呢?……这个事实本身就是一个最有力的证据,说明我们决不是孤立的。实际上,临时政府倒是孤立的;那些拼命反对我们的民主党派过去是孤立的,现在也还是孤立的,它们已经永远脱离了无产阶级了!
“他们口口声声谈什么联合的必要性。但只可能有一种联合——工人、士兵和贫苦农民的联合;而本党已经光荣地实现了这种联合。……阿维洛夫所说的联合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联合呢?难道要同支持背叛人民的政府的那些人联合吗?联合并不一定就会增加力量。例如,我们能够把唐恩、阿夫克森齐也夫联合在我们的队伍里而去组织武装起义吗?”会场上哄堂人笑。
“阿夫克森齐也夫使人们挨饿。难道我们和‘护国派’联合就可以多得到一些面包吗?阿夫克森齐也夫下令取缔土地委员会。在农民和阿夫克森齐也夫这二者之间,我们选择了农民!我们的革命将成为历史上具有典型意义的革命。……
“他们指责我们毁弃同其他民主党派所达成的协议。不过,这难道能怪我们吗?或者如卡列林所说的那样仅仅是出于一种‘误解’吗?同志们,不是!当革命正在进入高潮、炮火的硝烟还未散尽的时候,一个政党就出来说道:‘这里就是政权,拿去罢!’而那些被授予政权的人却跑到敌人那边去了,那决不是什么误解。……那是宣布要进行无情的战争。而宣战的却不是我们……
“阿维洛夫威胁我们,说如果我们继续‘孤立’下去,那末我们的和平努力就要失败。我再重复说一遍,我看不出,如果同斯柯别列夫联合,或者甚至同捷列申柯联合,就可以帮我们得到和平!阿维洛夫还企图用以俄国为牺牲的和约来吓唬我们。这我要回答:无论如何,如果欧洲继续被帝国主义资产阶级所统治,那末革命的俄国将不可避免地要失败。……
“二者必居其一:或者是俄国革命将引起欧洲的革命运动,或者是欧洲列强将扑灭俄国革命!”
会场上的人用一种狂热的为革命事业而进行圣战的欢呼来欢迎托洛茨基的演说。他们那大无畏的精神燃烧了起来。想到他们是在为全人类而战。而从这时候起,那些起义的群众在一切行动中就具有一种自觉的坚定的信念,这种信念始终在支配着他们,从未消失。
但在反对布尔什维克的那一边,人们也在摆开阵势,准备作战。加米涅夫允许铁路工会的一名代表上台发言。那是一位面色严峻、身材茁壮的汉子,抱着一种不可调和的敌视态度。他的发言象是在大会上扔了一枚炸弹。
“我以俄国最强大的工会组织的名义要求发言权,我告诉你们:全俄铁总执委会责成我把工会关于政权组织问题的决定宣布出来。如果布尔什维克坚持目前的做法,使他们自己从俄国整个的民主力量中孤立起来,那末我们的中央委员会就绝对不支持他们了!”这时全场大哗。
“在1905年期间,以及在科尔尼洛夫叛乱的那些日子里,铁路员工都曾经是革命事业最忠诚的保卫者,然而你们却不邀请我们参加你们的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这时会场上有人喊道:“那是旧中央执行委员会没有邀请你们呀!”但那位代表却完全不理睬,继续说道:“我们不承认这个大会的合法性,因为自从盂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人退出以后,这个大会就不足法定人数了。我们工会仍然拥护旧的中央执行委员会,并且认为这个大会没有权利选举新的中央执行委员会……
“新政权必须是一个社会主义的革命的政权,对所有一切革命民主政党的权力机关负责。在这样的一个政权机构建立以前,铁路工会固然拒绝运送反革命的军队来进攻彼得格勒,但同时也不许执行任何未经过其全俄铁总执委会所同意的命令。全俄铁总执委会已经把整个俄国铁路的管辖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会众纷纷向他提出谴责。到后来,他的话就淹没在激烈的谩骂声中,几乎听不见了。但那位代表的发言确实是一个沉重的打击——那可以从主席团成员脸上那种焦虑不安的神色中看得出来。然而,加米涅夫仅仅回答说:大会的合法性是无庸置疑的。因为,尽管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人已经退出,即使是按照中央执行委员会的规定,与会代表也已超过了法定人数。……
接着,大会以绝大多数的票数通过了《关于成立工农政府的决定》,于是人民委员会正式就职。……
选举新的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中央执行委员会,即俄罗斯共和国的新国会,总共不过花了十五分钟。托洛茨基宣布选举的结果:在一百名中央委员中,有七十名是布尔什维克。……至于农民以及那些退出去的政党,席次还是保留给他们的。托洛茨基最后说道:“我们欢迎所有一切愿意接受我们的纲领的政党和团体都参加到政府里面来。”
于是,第二届全俄工兵苏维埃代表大会到此宣告闭幕,好让代表们赶快回到散处俄国四面八方的原岗位上去,把这里所发生的伟大事件传达给大家。……
电车工人工会经常派电车等候在斯莫尔尼大厦门口,准备送苏维埃的代表们回家。当我们上车叫醒那些沉睡着的司机和乘务员时,差不多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七点钟了。我觉得,在那拥挤的车厢里,倒不如昨天晚上那样充满着欢乐的气氛了。有许多人看上去都有点焦急不安;也许他们正在对自己说:“现在我们是国家的主人翁了,要怎样才能实现我们的意志呢?”
在我们所居住的公寓门门,我们在黑暗中被一支全副武装的市民巡逻队拦住,并且受到仔细的盘问。市杜马的文告还正在发生作用呢。……
房东太太听见我们回来的声音,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绸袍子,蹒跚地走了出来。
“房屋委员会又要求你们和其他的男人一起轮流站岗哩,”她这样说。
“有什么理由要站岗?”
“为了保护住宅、妇女和儿童呵。”
“防备谁呢?”
“强盗和凶手。”“如果遇到军事革命委员会的特派员来搜查武器,怎么办呢?”
“喔,他们所说的强盗和凶手就是指的他们呀……而且,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郑重其事地告诉她,领事馆禁止所有的美国侨民携带武器——特别是在那些邻近俄国知识分子所居住的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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