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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美国人
约翰·里德
1914
木易贺雄 翻译
去年除夕,我在墨西哥的奇瓦瓦城时候遇到了马克。他就像是一股来自家乡的清流-一个纯正的美国人。我记得当时我们从宾馆走了出来,去奇里酒吧喝了一款叫“猫和老鼠”的鸡尾酒,古老教堂里裂开的钟在午夜祷告中疯狂作响。在我们上方的是炎热沙漠的星辰。整个城市里,在有军队驻扎的军营那里,在光秃秃的山上的遥远前哨那里,在街头的哨兵那里,都能传来得意扬扬的枪声。一个喝多了的军官从我们身边走过,还以为这里是派对呢,高声喊道“耶稣出生啦!”下一个街角有一帮士兵,他们的眼睛被南美传统的毛织布蒙上了,他们围在篝火旁,唱着一首名叫《弗朗西斯科.比利亚早安歌》的冗长的民歌。每个唱歌的人都要编一句新的关于队长的剥削的歌词。
穿过能到广场的那条昏暗的道路,穿过黑暗的街道口,就能抵达教堂宏伟的大门。安静而且看起来不吉利的女人们穿着黑袍子,她们来这里洗清罪孽。一个暗淡的红光从教堂里流了出来-还有一种奇怪的印第安人的声音在唱歌,我只在西班牙听到过这种声音。
“我们进去看看里面的宗教仪式吧,”我说。“那一定很有趣。”
“我才不去呢,”马克用着略带紧张的声音说。“我不想冒然闯入别人的宗教信仰。”
“你是天主教徒?”
“不是,”他回答,“我觉得我什么教徒都不是。我都好几年没去过教堂了。”
“不错啊,”我高声说道。“那你一定也不迷信啊!”
马克看着我有些不耐烦。“我不信教,”他吐了口痰。“但是我也不想和上帝打架:风险太高。”
“什么风险啊?”
“你知道,当你死了之后……”他现在有点不耐烦还有些生气。
在奇里酒吧我们还遇到了另外两个美国人。他们总是带着一副“我们来墨西哥已经七年多啦,我们对这里的风土人情了如指掌!”的样子。
“墨西哥女人,”其中一个人说,“是地球上最恶臭东西。搞不懂为什么她们一年洗澡的次数不少过两次。而且她们身上根本没有美德可言。她们甚至都不结婚。她们就是随遇而安,人尽可夫。墨西哥女人都是……都是这样子!”
“我在托雷翁市遇见过一个印第安小妞,”另一个人开始说。“造孽啊。为什么她都不在意我是否和她结婚?我……”
“她们向来如此,”另一个打断道。“放松点!她们向来如此。我在这个国家已经待了七年之久了。”
“你知道吗,”另一个人对着我使劲地摇晃手指,“你把这些事情告诉给墨西哥的小流氓,他们都会嘲笑你!他们就是这样一群肮脏的臭鼬!”
“他们对此不感到骄傲,”马克阴沉地说。
“想象一下,”第一个同胞开始说。“想象一下,如果你对一个美国人用这些话来谈论女人会发生什么?”
马克用拳头敲击着桌子。“上帝保佑美国女人!”他说。“要是有哪个男人胆敢在我面和美国女人扯犊子,我肯定会杀了他。”他怒视着桌子的四周,由于我们都没有玷污这个伟大国家的女性的名声,所以他接着说。“美国女人是洁白无瑕的,我们要让她们一直这样下去。谁敢在我面前说她们坏话!”
我们向圆桌骑士一样正义凛然地喝完了我们的“猫和老鼠”鸡尾酒。
“嘿,马克,”第二个人突然说。“你还记得那年冬天你在堪萨斯城遇到的那两个女孩吗?”
“我遇到过吗?”马克脸色有些发红。“你还记得你曾今陷入了可怕的困境吗?”
“我永远也忘不了!”
第一个人开始发话。“好吧”他说。“你可以在和墨西哥小姐们尽情地激情四射。但是我,我只想要一个干净的美国小妞……”
马克身高六尺有余-身强力壮,充满活力。他只有二十五岁,但是去过很多地方,干过很多工作。当过铁路工领班,在佐治亚的庄园当过监工,在墨西哥矿场当过技工,放过牛还在德克萨斯当过警察。他老家是佛蒙特的。马克喝了第二杯“猫和老鼠”鸡尾酒,他开始揭开了过往事情的面纱。
“当我来到伯明顿的锯木厂工作时,我只有十六岁。我哥在这里已经工作了一年多了,他带着我,和他住在一起。我哥比我大四岁-是个高大的人;但是有点软弱……他总是说打架是多么不对之类的话。他也从来没打过我-即使他对我很生气;因为他说我比他小。”
“当时家里有个女孩,我哥和他处了很长时间了。这让我现在的脾气变得不太好,”马克笑了。“一直都是这样。我什么也做不了,但是我就是想把那个女孩从我哥身边撬走。后来我也确实这样做了。当我哥要去城里时,我们俩肯定黏在一起……好吧先生们,你们想知道那个女孩干了什么坏事吗!有一次我哥和她亲嘴的时候,她突然来了一句‘为什么你亲嘴的时候和马克一模一样!’”
“他后来找到了我。他把那些不要打架之类观点一扫而空。当然-他要是不这样做的话就不是真男人了。他当时太生气了,以至于我都快认不出来他了-他的眼睛就像火山喷发一样。我哥说‘你,你对我的女人做了什么?’他是个身材魁梧的人,当时我有点害怕了。但是我知道他也是个很软弱的人。所以我当时就决定赌一把。我对他说‘如果你留不住她,就让他走吧!’”
“打斗很激烈。他想杀了我,我也想杀了他。我当时气急败坏,十分暴怒,气的流眼泪。看见这只耳朵了吗?”马克指了指他的耳朵。“这是他干的。我打瞎了他一只眼睛。过了一会儿我们就不用拳头打了;我们还是互相撕扯,掐喉咙,然后还互相踢。他们说我哥当时就像公牛一样,每隔几分钟就咆哮一次,但是我张着嘴”一直都在叫喊……过了一会儿我猛踢了他一脚,提到了让人疼痛的部位,他当时就像死了一样。”……马克喝完了他的酒。
有人又给他点了一杯,他接着说。
“后来我来到了南方,我哥加入了西北骑警。你记得06年有个印第安人在维多利亚杀了个人吗?他们派我哥去抓他,后来我哥肺部中弹。我当时在回家探亲-那也是我唯一一次回家-那次我哥就死了……但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了。我记得那天我刚出门他就下了床。他和我一起去警察局,他恳求我和他说句话。他拉着我的手,但是我就对他说‘你就是个臭傻逼!’过一会他下班了,但是死在了路上。”
“哦!”一个人说道。“西北骑警!肯定是个不错的工作。好枪好马还能一年四季打印第安人!就像一项运动一样!”
“说道运动,”马克说。“世界上最有趣的运动就是猎杀黑人。我离开博灵顿之后,你们都知道,我就去了南方。我当时想去周游全世界,从南到北,后来我就发现我挺擅长打架的。天啊!我以前总是和他们打架……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后来到了一个佐治亚州的棉花庄园,在迪克斯维尔附近;他们当时正确监工,所以我就上位了。”
“那晚我记忆犹新,因为当时我坐在小屋里给我妹妹写信。我和我妹妹之间的关系还算可以,但是我们俩和家里其他人都合不来。去年她和一个推销员起了争执-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不管怎样,就像我说的那样,我当时坐着在煤油灯下写东西。那是一个十分湿热的夜晚,窗户上趴着一大堆虫子。我看着它们爬来爬去就能感觉到有点痒痒。突然,我的耳朵竖了起来,头发也站了起来。有几只狗-还是猎犬-在黑暗中发出声音。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猎犬追赶人类时发出的长嗥……在晚上猎狗发出的嚎叫声就是世界上最孤独最恐怖的声音。最可怕的是这种声音让你感觉到你站在黑暗之中,等待着别人来把你掐死-你还逃脱不了!”
“大概一分钟左右,我只能听见狗和人或者别的东西的声音,声音穿过栅栏,重重脚步声穿过我的窗户,还有呼吸的声音。你知道马被脖子上的缰绳勒得太紧时发出的声音吧?和那种声音差不多。”
我一下就跳上了门廊,正好看见狗爬过了我的栅栏。然后一个我看不见的人大声喊,他的声音已经及其嘶哑,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去哪儿了?”
“穿过了房子,在后面!”我说,然后我也开始追。我们大概有十二个人。我也不知道那个黑鬼犯了什么事,我猜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什么坏事也没干。但是我们不管。我们就像疯子一样地追,穿过了棉花田和被洪水淹没的森林,游过了一条河,在爬过了栅栏,在一百码内就能把人累死。但是我们却一点都不觉得累。唯一干扰我的事我脸上全是吐沫星子。那天是满月,当我们每次来到一个开阔的地方,有人就每过一会儿喊一句“他在哪儿!然后我们就觉得猎狗在瞎指路,然后就跟着影子走。在前面的猎狗总是发出像钟声一样的嚎叫。你们听过猎狗追人时发出的声音吗。就像号角一样!我在翻越栅栏式弄伤了小腿,每次经过一棵树时头就会被撞一次,但是我当时一直没有意识到……”
马克张开嘴喝了点酒。
“当然,”他说,“当我抓住他时,猎狗差点把那个黑鬼咬碎。”
他沉浸在回忆中,摇了摇头。
“你给你妹妹的信写完了吗?”我问。
“当然写完了,”马克说。
“我不喜欢住在墨西哥,”马克说,“这里的人都没有心。我喜欢友善的人,就像那些美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