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江亢虎
社会制度改造发凡三纲九目
江亢虎
（1935年9月1日）
（此文初稿写于1921年7月10日，并于1923年1月28日发表，且于1925年1月28日再发。1935年9月1日，江亢虎重新审订此文，收入9月20日由北京出版社出版的 《江亢虎思想一斑》一书。）
社会病状
属经济者 （资本主义等）：失业，破产，盗贼，童工，乞丐，卖淫，水旱偏灾，买空卖空，专利垄断，重利盘剥，遗产纠纷，贫富悬殊，阶级斗争，社会革命，不劳而获与劳而不获，其他。
属政治者 （专制主义等）：专制压迫，贵族骄横，官僚腐败，权奸篡弑，横征暴敛，严刑重罚，植党营私，人情请托，贿赂公行，土匪流寇，内战割据，政治革命，其他。
属国际者 （帝国主义等）：国际战争，国际侦探，秘密外交，武力殖民，经济侵略，治外法权，不平等条约，毒品贩卖，军火贩卖，人种与宗教间敌对行为，国籍与国界种种问题，关税与护照种种不便，其他。
根本治疗
属经济者（新社会主义）：资产公有，一切资产用以生利者，按其性质，收归国有、省有、县有、市有、村有等，由各该管政府委任专家经营之。劳动报酬劳心劳力，各依所值，取得报酬，多寡不同，悉供享受。教养普及各等教育及最低养育，悉由公家供给，不收任何用费。
属政治者（新民主主义）：选民参政，凡曾受相当教育，通过参政考试，并经所属职业选举者，即为选民，有直接、间接参政权。职业代议，国会及省、县、市议会，均按各职业所有选民人数、比例分配其代表权数。人数太少之职业，得与其他相接近者会合选举代表。立法一权立法机关产生司法及行政机关，议长即国家元首，行政委员长即责任内阁总理。
属国际者（新国家主义者）：民籍共同任何人生何处即向何处登记，在何国即守何国法律，义务、权利平等，交通、住居自由。内政自决民族自决，地方自治，一切政教，各从其历史习惯及人民公意行之。外交公断废止公使、领事，由各国国会合组超然国际公断机关，有法庭及法警，强制执行议决案或判决案。
导言
《易》穷则变，物极必反。惟改造乃能进化，先努力然后成功。但改造究应向何方努力乎？ 吾人以为心物一元，群己一体，一方承认环境为心理所形成，一方又承认心理乃环境之反射；一方承认少数优秀领袖可为社会革命之先锋，又 [一]方又承认多数普通人民实随社会制度而转变。
故此少数优秀分子，除应从事宗教教育、改造心理、改造个人、养成领袖外，更应从事政治、经济，改造社会制度与环境，使一般群众自然迁善而向上，盖古今中外不易之道也。不佞倡导社会主义，于今三十余年。游历新俄时，鉴于其牺牲之太大，曾起草新社会主义、新民主主义、新国家主义说明书 （新国家主义当时未公布），于今又十有五年矣。思想虽有嬗化，信仰并无动摇。丙寅去国以来，专力文化事业，原藁[稿]未发表者久付尘封，已印行者亦告绝版。乃有曩时朋辈，后进青年，叩以夙昔主张平生旨趣者，因检旧作，重付手民。十余年来，世变甚剧，如苏联共产政府之奋斗成功，欧美社会党人之分合起仆，意、德法西斯蒂之突飞猛进，东西帝国主义之并驾争先，各国不景气之恐慌与资本主义之挣扎，世界第二战之酝酿与国际联盟之倾颓，皆拙藁 [稿]起草以后之现象也。惟此等事实，对原有思想，非但不能颠扑而变更之，乃反足以证明而拥护之。试为对勘推论如下：
一、第三国际与法西斯蒂，左右两趋极端。……即各国各党社会政策，如劳工保险、累进税率、失业救济、经济统制等等，虽尚带资本制度之臭味，已转入社会主义之倾向。反观我国，古代共和一统井田学校之遗规，亦在在有社会主义精神之表现。总之，一切土地、资本、生利机关，当归公共领有，公共管理，公共享用，实必然之趋势，不易之原则也。
二、凡欲实行政策，必先取得政权，其方法有宽猛顿渐之殊。军武革命过于破坏，普遍选举过于迂缓，阴谋篡窃过于卑劣，各有利害，各有成败。取得政权以后，独裁专制，则压迫太重，反动四起；会议公开，则权责不专，道谋无功。亦各有利害，各有成败。……务使参政者程度提高，机会均等，运动公开，但以不妨害行政者之统系与效率为限。其政权之更迭，一视选民之向背，以和平出之。此实民主主义与独裁主义间折中至当之道。又由资本私有改为公有者，与其强制没收，不如同意买收，避免纷扰，减少反动，亦取得政权时所应特别注意者也。
三、国会政治败象日露，政党政治流弊滋繁，但不能因此而根本推翻选举代议制度。今……法西斯党，皆采用职业单位组织，英国原有之基尔德主义，美国新起之技术政治说，用意亦颇与相同。此后选举代议制度，将必以政党为经，职业团体为纬，民众对一政党信仰与否，将于职业团体所占势力比例觇之。但职业代表不必固定隶属任何政党，惟于选举及决议时表示态度可矣。至调剂各业相互之冲突，通筹全国共同之福利，确定当前施政之方针，则各政党领袖之责也。其维持现状，处理常务，提高效率，养成专家，则各机关次官之事也。
四、由弭兵会议而和平法庭，而国际联盟，而非战协约，而军缩会议，乃其效果几等于零，则褊狭的爱国热狂及现实的经济压迫为之梗也。欲免经济压迫，当自资产公有入手，根本消弭阶级斗争。欲减爱国热狂，当自民籍共同入手，彻底破除地方观念。其他各纲目，亦同此指归。而超然且有力之国际司法机关，尤维持世界和平第一要件。此与现制不同者：一、由各国国会组织主持，而不经各国政府指派任命，更不受少数列强操纵把持。二、附设海陆空军，充国际司法武装警察，强制执行一切议决案、判决案。三、所有法庭法警服务人员，必须断绝与其出生国及所在国任何关系。按诸人类进化通例，必如是乃由个人决斗，进至法律判裁。虽法律未必一秉大公，制度尚须逐加改革，然较之操刀相向流血相寻者，进步大矣。（以下乃原藁 [稿]本文）
新社会主义 （一名社会资本主义）
由资本主义而社会主义，谓之反动可，谓之进步亦可，要之今日世界之趋势则然也。惟其流派分歧，方术不一。自顷以来，各国改良家、革命家为局部或全体之试验，其利弊亦大略可睹矣。大抵主张国有集中者，苦于官僚众多，政府专制。主张自由共产者，苦于供求无度，劝惩不行。主张逐渐改良者，则支支节节，补苴罅漏，终不能一洗资本主义之心理而铲除其根蒂，且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非后者推翻扑灭，前者将永无伸眉吐气之时，如英、美、法、德诸国一般社会党之失败是也。主张急进改造者，则蔑视历史之遗传、民族之根性与生计之实况，倒行逆施，进锐退速，仍不能不废然思返，重循自然发展之正途，而破坏之余，损失更大，如俄国共产革命四年，乃复采用国家资本主义是也。外观世变，内审国情，执其两端，括为三事。
一、资产公有 产者天产，土地、矿物、森林皆是。资者资本，金钱、机器、商品凡用以生利者皆是。公有者区分资产之品类与性质，若者应为国有，若者应为省有，若者应为县有，若者应为市有、村有，总之，以地方居民全体代私人或会社之所有权。其施行时，可发债票，估价买收，分期还本，而不给利。外人资产亦同此例，惟依国债惯例行之。至私人或会社于金钱、房屋、物品等不用以生利者，仍得享有之。盖社会主义之精髓，在废除资本制度，禁止私人掠夺他人劳动之所得而已，故天产之租金，资本之利息，断然当归人民全体，以充地方公益事业之用，而对于劳动结果之课税，则一切罢免之。
一、劳动报酬 劳动者，各尽所能，兼劳心、劳力而言。报酬者，各取所值，有称物平施之义。物之不齐，物之情也。质禀有优劣，用力有勤惰，功能有大小，成效有迟速，若其所得一律从同，非第无以示激扬促进化而已，按之情理，亦似平而实不平，且悖经济界之天则，其势又万不能以持久。法国革命、俄国革命，一再实行而未几皆废，是其证也。夫资本制度既倒，则金钱、物品不过个人劳动之结果，非复社会罪恶之源泉，一切只供消费而不能更用以生利，以至职业之选择，地位之去就，薪水之处分，生活之享受，皆非国家或他人所应干涉者也。
一、教养普及 报酬之多寡有无，虽以个人之能力与社会之需要为准，然人类生存所必须，物质方面之营养，与精神方面之教育，两者实维持及增进个人劳动率之原素。此其供给之责任，当属公立之机关，政治之积极作用正为此也。资产既归公有矣，所有利润收入，当然足敷人类生存必须之费用，举凡孕妇、儿童、老弱、废疾、无告之人，一切学校、医院、道路、水火、公益之举，皆由地方自由应付，此政府职司所在，非慈善事业之比也。如此则生存之维持为社会之义务，而生活之享乐为个人之权利，社会一般之平等与个人单独之自由，庶几两剂其平而交得其益乎！
（附则）改革币制，废止金钱，早有主张，苦无对策。近见阎百川先生所倡物产证券，最为治本治标彻上彻下之道。且于新社会主义施行时，一切买收，所发债票，可即用此，自不虑其积聚生利，再变为掠夺他人之工具矣。阎先生并主张资公有，产私有，及按劳分配，其用意与新社会主义全同，惟 “产”字指劳动结果，与此指天产者，解释有异。兹拟改称物品证券，为避免名义混淆而已。（此附则系新增。）
新民主主义 （一名限制民主主义）
民主主义为近世人权发达、文明增进一大动机，各国改良或革命之运动，无不悬此为鹄的。然精神虽是，而制度多乖；理论甚高，而实行或踬。顽旧保守者，固始终反对之，即崭新之共产党人，亦主张劳动专政，而以民主主义为诟病焉。综其大弊，不外两途：一、真正多数。无论何时何地，无学识无经验之人必占多数，多数政治是为愚民政治。一、名多数而实少数。强权者迫胁民意，巧黠者假造民意，富豪者买收民意，是为暴民政治，奸民政治，富民政治。新民主主义为矫正以上各弊，揭橥选民政治。选民者，人民之优秀者也，以普通教育为本位，以参政考试为出身，以职业选举为登进。盖承认经济组织为政权分配之原则，一方谋政治智识之普及，一方期人民程度之提高。其与旧民主主义不同者，有如左三事。
一、选民参政 中国取士用人向有学校制科、选举之异，宜兼取其长而并用之。凡具最低级学校毕业相当程度 （教育普及后程度不妨逐渐提高），愿为议员或官吏者，须更通过参政考试。以普通法政智识为标准，由立法机关执行，及格即为选民，有选举权及被选举权，惟同时必别有所属之职业。综各职业而计其选民人数，为各该职业投票权、代议权之比例差。选民不第有代议权而已，又有直接投票权。采近世全民参政学说，划出议会事权最要之一二，使选民全体参与之。其已考定者：曰创议权，议会不提出之案，选民可自提出也；曰复决权，议会已议决之案，选民可再议决也；曰免官权，议员及官吏不职者，选民可予罢免也。以上皆依法定手续，以总投票或局部投票行之。盖代议制以一人代表多人，经过长期时间，处分若干法案，万不能尽如所代表者之意。况当选以后，地位不同，态度或变，自由为恶，监督无从，必如今议，然后可免议会专制之弊也。或疑选举以前，加以学校与考试之限制，则劳动界选民必稀，似为不平等。不知学校考试均属公开，即机会平等之保证，且以促进教育普及，而选民必有所属之职业，又以促进劳动普及，实减免阶级冲突之要道也。
一、职业代议 代议制者，数百年来各国志士仁人无量数心血颈血之代价也，然自现行国会组织法、选举法考之，则不过一二特殊阶级最少数人之胜利而已。盖人类之利害关系，恒视其所属之经济团体而异。自官吏、律师、地主、资本家垄断投票，大多数人无复建议、决议之权。即使议员清白乃心，不尽为金钱、势力所吸收，然自身非出平民，则不能代表社会之大多数；自身果出平民，又不能战胜议会之大多数。今议以职业为单位，以地方为区域，以选民人数为比例，平均分配投票权、代议权。假定某省选民总数为一百万人，又假定该省会议员名额为一百人，即每议员代表选民万人。又假定按职业细分之结果，选民为小学教员者一万人，养蚕者二万人，业织造者三万人，则此省会中当有小学教员互选之议员一人，养蚕者二人，织工三人。又如木匠选民仅有五千人，不足一代表权，则可与最近职业，若石匠、泥水匠、缸瓦匠相合足数，互选一人。至于职业之定义，宜以有经常收入者为断，服官、从军皆视同职业。社会主义未实行前，并地主、资本家亦同享有此权，惟此类人数必甚少，故不虞其操纵把持也。游手汉、寄生虫，当然无参政资格矣。
一、立法一权 三权鼎立之说，自来法政学家奉为天经地义，其实司法乃行政之一种，立法、行政界限不清，冲突时见，名为互相监督，实则互相牵掣，一事不行。故凡大建设大成功，不在两权之调和，而在一权之超越。然与其偏重行政权，而恢复君权制，毋宁偏重立法权。而实现民权制。且征之宪法祖国英伦之惯例，下议院多数党组织责任内阁，不信任即辞职，不啻立法一权矣。今议国会、省会等各互选行政委员，处理中央及地方政府之事，司法亦为其一部，而皆由所属之立法机关产出。且为之代表，而对于人民全体负责任，议会及选民皆得依法定手续弹劾而罢免之。如是则权既不集于少数，而政亦不出于多门，理论、实际两无窒碍，盖远胜旧制也。
（附则）社会主义未实行前，而组织职业代表团体，凡同业而不同职，且其利害相反者，必区别之，为左右两级，略如各国之上下两院然。政界之首长，学界之职员，军界之将校，农界之地主，工商界之资本家，当属右级。其普通之官吏、学生、兵士、农、工、商人，皆属左级。投票时各从其类，右级不得代表左级，以绝垄断而从多数，否则虽名职业选举，仍系军阀、政阀、财阀之阶级政治而已。至于今日之中国，处现在政府下而试办国民自治式之职业代议制，则政界、军界当专取左级，其余四民，两级并立可也。
新国家主义 （一名世界联邦主义）
国家主义由乡土感情与民族特性演变而成，二者善用之可以促世界之进化，不善用之反足扰人类之和平。惟徒空言鼓吹和平，而无实力保障安全者，亦不能自存而共进。大抵从来国际战争，非由利害之冲突，即因主客之偏见。故根本解决，当使人民国籍共同，准中国古代一统王者无外之义。各国现有疆域与其制度，不妨因仍旧贯继续维持，但共同组织超然机体，专为解决国际问题，并赋以特权，盾以武装，如司法警察然。使国家变为地方之名称，而大小饶瘠无所容心；使政治一依固有之习惯，而优劣盛衰悉凭自力；特性则个别发展，感情则联络沟通。并奖励移殖与和亲，以渐企平等大同之极则。此新国家主义，即新国际主义也，挈其要纲，亦凡三事。
一、民籍大同 人民为国家根本，国际恶感每由民族偏见构成，而民族偏见，则血统关系外，地方观念亦其起因之一。今各国国籍法，内外界限太显，主客待遇不平，断宜彻底改革。此后人民出生，但向当地登记，不问其向来籍贯及将来迁徙如何。任居何国，即受何国法律之保护与制裁，义务、权利平等。惟移殖手续，参政资格，得从惯例，别订专条，但取限制，不主歧视。其对所在国法律有不满意者，可应用公开合法之手段，运动或要求变更之，不能变更，即离去之。人人得自由选择己所爱戴之国家，而丝毫不感异族侵凌他乡羁族之苦。所谓四海兄弟，天下一家，此其发轫矣。
一、内政自决 按现时各国之疆域与制度，所在人民享有民族自决、地方自治之全权。一切政治设施，悉依人民公意。即国体问题，若君宪，若民宪，若统一，若联邦，亦可各从利便，并得自由变更；宗教、礼仪、风俗、习惯，更因历史背景、地方环境万有不齐，大致总以服从多数、尊重法律为原则。其有大兴革，必经多数取决，依法律进行，庶几秩序不致纷更，群治仍能策进，国家独立之尊严无虞损失，世界大同之理想可期实现。且必先行民籍大同，然后方倡内政自决，否则更激成爱国热狂，人种偏见，而使大国家分崩离析，小民族独立争衡，甚无谓也。
一、外交公断 秘密外交为旧式国家主义一大罪案，纵横捭阖，挑拨播弄，诈欺百出，间谍横行，许多纠纷，由此而起。虽有和平法庭、国际联盟，而多议论少成功者，诚以无军武为后援，乏执行之实力也。今议各国国会自行选举代表，合组超然独立之公断机关。并抽编国际法警，直隶国际法庭，具海陆空军备，较任何一国所有者为强大，有必要时，仍得调遣征发任何国军队及军需，专供执行议决案或判决案之用。此法庭与法警服务人员，均当宣誓，完全断绝与其出生国及所在国一切权利、义务之关系。所有国际问题，攸关世界大计者，及外交事件，牵涉一国与他国政府或人民任何纠纷，不能直接和平了结者，必须提出公断机关，审查处分之。其各国所派使节及驻外领事，大可取销停止，省时节费，息事宁人，实国际上一快事。举凡侦探贿赂，军备竞争，向来耗于诡秘破坏之途，今可移作光明建设之用。至人民负担之减轻，战争损失之避免，更不可以数量计矣。
（附则）国际法庭所以进行不利者，固由无有力之司法警察为后盾，尤在无通行之国际法律为根据，又无议定法律及解释法律之人民总意机关。兹拟各国国会，按其国选民人数比例，互选代表，每国至少一人，至多不过五十人，合组国际众议院。再由各国政府，特派代表，每国限定一人，合组国际参议院。一切国际公法、私法，均由两院联席通过颁行。如有疑问，亦由两院委员会解释之。于是国际法律、国际法庭、国际法警之最高权，皆出于人民，而人民代表权数又依有资格选民人数之比例 （选民人数与其国人口无关，如中国人口虽多而选民则少），与现在国际联盟之专代表各国政府，而且少数强国占有多数表决权者，迥不侔矣。
感谢 刘彦游 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