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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议制之改良——在山西法政学校讲演
江亢虎
（1920年11月21日）
今天是兄弟讲演的第五天，这次是最后的一次，也可以算是一个结论。我不是法政专家，讲题是“代议制之改良”，必定有许多不周到的地方，诸君多是研究法政的，还要格外原谅！ 我不过就闻见所及，略有一点心得，拿来作“愚者千虑”的贡献。代议制度，曾经过多少的牺牲，流多少热血，费多少研究，才能够得来。记得我曾看过一部书，专谈这件事。当初的人民要参政，实在想不出好法子来，大家起来向政府要求，自己也不晓得要求是什么，后来好容易得着这种间接参政的代议制。在后人看来，先前的人未免太笨！不知道天下有许多眼前的道理，没有人发见，极平常也就是极神妙的。现在的代议制无论在中国和外国，都有许多流弊，学者中好些要把他根本推翻，但是事实上还办不到，只有想法子来改良。要改良就要晓得他的不良，我现在分做 “普通”和 “特别”两层，每层里面，先讲不良，后讲改良。
（A）普通是各国共同的不良，可以分作六项。
（1）阶级专制 这种阶级，无论那一国总免不了。议会的代议士，按地方人口比例选举出来，似乎很公道，其实若按全国国民的职业和代议士自身原有的职业核计起来，我们可以查出国民业农、工、商的占十分之七八。代议士却不然，有十分之七八，是做过官吏和律师的，其余各种职业的代表，只有两三分。自然是官吏和律师这个阶级有特权，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少数的代议士，代表别的阶级的，万万斗不过，要那些官吏和律师来代表各种职业，不要说他不肯尽心来代表，就是肯尽心，因为没有实地的经验和密切的关系，要代表也代表不来！
（2）少数专制 代议制本是个 “间接制”。若行 “直接制”，不但一国的广大，无法实行，就是一省的人民，要他都来会议，也是没有办法。聚合在一堂讨论，人多了必定乱杂，弄不出一点头绪来，所以只有少数人代表多数。各国的议会，总没有到过一千人，中国的国会议员，共有八百，还要分做两院。这种少数人，虽然说是受人民的委托，他们都有一定的意志，就是往好的说，没有卑鄙龌龊的行为，还不是独行其志吗？
（3）愚民专制 现在很有些主张 “普通选举”的，什么限制也不要，顶多也不过要成年的人，就有选举权。以为劳动阶级，总是受人压制，非常可怜，说他没有智识，他本是无力量去受教育，怎么不教他们参政呢？ 但是这些无知无识的都来参政，他们又晓得怎么样办才好？ 不是凭他们的蠢见胡来，便是受旁人的利用。利用纵然能免，那胡来是没有理可说的，这危险还不是很大么？
（4）政府专制 议会有休会的时间，这是各国的通例。政府在这个期间，就能唯所欲为。重大的事情，虽然说要召集临时大会，他就说是非常紧急，等不得召集，只好随后追认！到了追认的时候，他的事情办完了，他的欲望已满了，议会有什么本领来监督呢？
（5）两权牵制 立法和行政，本来是互相补助的，也是要互相防范的，然而两方面时常闹得不和，专使意气，不管事情好坏，总是不同意。立法交给行政方面的，行政方面说是不能办，勉强要我办，我办不好，不是我不好，是你的法立得不好！ 要好难，要不好还不容易么？ 行政提付立法方面的，立法方面说是要不得，再换一样，还是要不得，你若不得我的同意，就那么办去，你就违反民意，何尝是违反民意，违反他们几个人的意思罢了！这样一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正经事情，往往的搁起来不办，乱乱烘烘又闹到散会了。
（6）消极抵制 遇着一件议案，不利我们这一党，或是受了别人的贿赂，要在议场说理由，是没有理由可说的；或者与我们有利，眼看着是多数反对，一定把这件事情闹坏。按各国开会的规矩，要足法定人数才能开会，只有大家不去，教这个会开不成。有人说他们是懒，不晓得这正是一种卑污苟贱的作用呢！
（B）要改良这种普通的不良，也只有对证下药六个方法。
（1）职业代议 这个话我在山西大学已经说过。要救济甲项的阶级专制，只有组织职业团体，各把职业分开，就同业的结合起来，把人口调查清楚，有多少人便举一名代议士。比方本市有一百万人，本市议会有一百个代议士，就是每万人得举一名。假如中学校学生有五十万，就从这里举代议士五十名。这是一个比方，学生能不能被选为代议士，另是个问题。这个办法，惟有人口最多的职业，才能多举代议士，自然劳工阶级要占便宜；资本家和官吏、律师，无论如何，总占少数，不怕他们专制。所以职业代议，有人称他是 “不流血的革命”，这实在是政治上最新的趋势，诸位要特别注意的！
（2）全民参政 这个话也在山西大学说过，可以救济少数专制的弊。虽然不是纯粹的 “直接制”，总较那完全委托的 “间接制”要好得多。这个法子是，要把三种要紧的权普及于一般人民的。第一， “创议权”。因为代议士有不知道的地方，人民都来建议，无论是应兴应革，用多数签名的方法，这议案就算成立，就要实行。第二，“复决权”。因议会议决的案件，与人民的公意不合，大家不愿意，仍然用签名法要求复决，可以把这个议决的案件取消。第三，“免官权”。高级的长官，要由民选。次级属员，可以听他自己委任，如有不法的事情，这属员应罢免而不肯罢免，人民就签名攻击，非免不可；免了之后，准长官再委任他人。若是长官不法，也用这个法子教他去位，然后另选。
（3）教育限制 愚民参政，有愚民专制的危险，教育是必定要限制的。未受相当教育，不能得“选举权”和“被选权”。男女穷富，都可以不问，但是有一件事情要先办到，就是我在山西大学说的教养普及。国家对于人民，应该负教育的责任，费用都归公家出，无论什么人，都可以求学。有了这种机会，他自己不愿受教育，那是他不自尊重，抛弃他的人格，限制这种人的参政权，是很公道很应该的。
（4）国会常开 政府利用休会的时机，办他们的私事。倘若国会不休会，也还有什么可以借口？现在有人提议，国会是要常年开会的。本来行政和司法的机关，都不休息，为什么立法的机关，要休息呢？这不过英国当年传下来的习惯，很没有什么理由。真个怕是劳苦或者没有事干，每日减少时间，也未尝不可。半年的休会，不是故意给机会教政府利用么？
（5）立法一权 “三权分立”人人都以为是天经地义，我看这也是一种迷信罢了！其实流弊也并不少。两权牵制的毛病，就是由这里生出来的。孙中山主张五权，比孟德斯鸠还多两项，我则以为不要多权，立法是国家的最高机关，只要“一权制”，国会议长，就可代表国家，办理国家政事，可以在国会里面设“行政委员会”和“司法委员会”，这个办法，已成一种新倾向，不过没有人明白指点出来。此如瑞士国，他的总统就是国会议长；俄国的列宁（Lenin）政府，他的苏维埃（Soviet）就无事不办；英国虽然是君主国，他的皇帝不管事，当权的只有内阁总理，这总理照例是要由议会多数党选出。这些都是一权制的雏形，何必要头上安头，另外设个什么行政机关，叫一般野心政客利用选举总统，扰乱大局呢？
（6）缺席表决 要救济消极抵制的弊，有人要用出席费的办法，不到会列席，就不给钱，有一次就扣一次。但是这法子还没有施行，你要扣他的，他还不教你扣，一个人不扣，大家都不能扣，仿佛是成了例的，就说是能扣，也不见得中用。他们原来是想要钱，他要做别人的走狗，必定是受了别人的钱，这个数目，少了他便不干，这钱必定纳得很多，扣他一次缺席费，能值几何？ 他不去贪大钱，还来爱小利么？ 我以为惩罚要很重，立一个法子，凡开会按到会的人数计算，到五个人就依三个人作多数表决，三个人就依两个人作多数表决，不到的算没有他这个代议士，取消他的表决权！
普通各国代议制的不良和改良，现在已经说完了。再说特别的两层。
（A）特别的不良，单是中国代议制现在所有的，也分作六项。
（1）无统计 中国的人口，究竟有多少？ 谁也说是四万万人，自那时到现在，就不多生几个，多死几个么？ 恐怕是三万万或五万万也不可知！ 不但是全国的人口不知道，就是一省一县的人口，也没有详细知道的。前清虽然编审两次，靠不住是不用说，人民看见调查他的数目，恐怕又要加税，自然不肯说实话！ 反靠外人和海关的调查来做根据，可笑可耻！在君主时代，还没有多大的关系，现在是共和国家，要人民做主，选举没人口统计，根本上就不能成立。听说某县关着门造名字，一夜能造三十六万人，比用机器造还快，真是骇人听闻！在各国都是没有的。美国办理这件事，花的钱很多，这种费用，是不能惜的呢！
（2）无监督 今日在海子边对市民讲演，已经说过，选举是容易弄弊的，不监督就弄弊越多。现在徐总统下了一道命令，说要监督选举，“如有垄断、把持、贿通、情属诸弊，查有实据，立即举发，尽法惩办”。这种话还要政府来说！人民是为什么要选举，为什么不自己来监督？这种命令，也不过说得很好听，大家还不是视为具文么？
（3）无政党 民国初成的时候，有几个党却有几分像政党，后来越变越不像，弄得大家解体！ 凡要立党的，不敢露面，藏藏躲躲，也不发表党纲，暗地里都是捣鬼捣乱，那能算得政党，算他是个私党罢了！ 立宪国家，要有责任内阁，要有正式政党。人人都说中国政党不好，其实中国何尝真正有过政党来！
（4）政府利用 议员爱钱，这是中国加倍的特色，有钱就没有买不到的。不过现在的政府没有钱，就只好做不要钱的卖买，给议员做官和兼差，这很不费事的，议员有了官和差事，就可以借官来刮地皮，借差事来欺诈，为间接的要钱，比直接要的还多，还厉害！
（5）秘密运动 本想做议员，又不肯 “毛遂自荐”，觉得很害臊，怕人看见笑话。倘若把门关上，就是对人家磕头，也是甘心！ 果然有本领，有政见，光明正大的要做议员，想帮人民办事，这有什么可耻！ 何必扭扭捏捏，作出那种不受抬举的样子呢？
（6）智识缺乏 中国的议员，多半是秘密运动来的。不要什么智识，也不因为他能代表人民才当选，他也不是为代表人民来当议员。良心坏的不要说，算是他良心很好，智识不彀，又有什么用处？ 教他把什来代表人民呢？ 不能说个个议员是这样，我敢说十个人中总有八个智识不足。这真是中国代议制特别的弱点！
（B）要改这种特别的不良，又要什么方子呢？ 还是六个。
（1）调查人口 这个事要国民自己来办，虽然很麻烦，也是要竭力前进的！ 因为关系很大，就是不办选举，也应该赶紧调查。靠政府是不成功，并且还有好些流弊。办这个也不要特别人才，地方上明白点的人，都能利用。日期还不可太长，定下一个期限，各处都着手实行，从某日起到某日止，就要一律办毕！
（2）特别监督 要立个督监 [监督]机关，专查选举弄弊的事。还要筹一笔大款，专打选举弄弊的官司，请律师，请侦探，请帮手，多多的提起诉讼，总要办倒几个，就可以惩一儆百，能办到设特别审判机关更好！
（3）宣布政纲 行代议制，是不能不要政党的！ 有政党就要有党纲，把他的政见说出来，人民才有一种选择。就是现在没有政党，要选举那一个人，也可以问问他的政见如何，请他自己发表出来，合我的意思我才举他，举他是为他的政见，不是为被选人私人关系。
（4）禁止入仕 政府会用官和差事来收买议员，就应该设法禁止议员做官或兼差。不但当议员的时候不许，作议员以后，也要停止他几年。因为他卖身给政府，总有时那政府有一件事情利用他，可以向政府收报酬。过了几年，未必还是那政府，日子久了，政府也把他的功劳忘记，换一个政府，更不管这件事。议员没有什么希望，也就不受人家利用了。
（5）公开运动 对于这种运动，社会上可以奖励欢迎。运动的方法很多，奇形怪状，都可以使人注意，这并没有什么可羞。因为这样才能教人民知道他的政见，选举时就有把握，比秘密运动好得多。公开运动得凭着政党的德义和个人的本领，运动并不是坏事，只要不用金钱，不用酒色，光明正大的做去，就有价值了。
（6）补习游历 议员既多没有智识，就应该普设补习学校，教他们都来当学生，专学议员须知的学科，这也没什么可耻。智识高的人也还要求学，世上的学问，还有穷尽么？ 并且要教他们各处游历，分班轮派，这个办法，已经有人实行。到外国看看别人的样子，也长许多见识。美国大学的教习，过了六年，照例许他到外面游历，我这次回国，就是援这个例。教习应该有智识，还要出来游历，因为游历所得，回去又可教学生，何况现在中国议员的智识，本来不大高明呢？ 这个特别的改良也说完了。
我今天说的这个代议制，是有国家和政府的。如在座诸君，还有以为不澈底，说国家和政府不应该要的，那么，这些话自然不适用。如承认这种改良办法，总要比较的好一点，有了这一点好，再求更比较的好，这就是“改良”二字的本意了。
感谢 刘彦游 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