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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党党员之心得
江亢虎
（1912年11月）
鄙人前于本党大会时，曾将社会党党员之心理之目的之眼光之身份之手段，逐一演说。兹更就党员对于各种方面之心得，用极浅显极简单文字，条分缕晰，剀切敷陈。其彼此互见者，当参观而得之。老生常谈，家人絮语，可以铭座，可以书绅。强聒不舍，墨氏之遗。维音哓哓，风人之旨，我最尊敬最亲爱诸同志，于意云何？
一、党员对于自己之心得
宗旨：本党规章，凡入党者，以了解且信从本党宗旨者为断。惟了解有见智见仁见浅见深之不同，既无止境，亦无定率。而“信从”二字，则实本党团结唯一之原素，且必以信从为前提，而了解乃更易措手，故未入党者，不宜孟浪从事。既入党者，不可见异思迁。具牺牲之精神，期贯彻于终始。同心戮力，生死以之，言尽于此矣。
学说：既具信根，当求正觉。社会主义之起原及其流派如何，各国社会党之状况如何，本党之主张如何，凡中外各书籍，暨本党发行之杂志新闻，必广为搜辑，子细披寻。遇党员会讲演会，必亲到听闻，交换智识。子舆有言，先知觉后知。阳明有言，不行由于不知。无论鼓吹，无论实行，固必以了解为第一要义也。
良心：子舆、阳明所谓良知，皆指天然的本能而言，而余所谓良心，则由学问与阅历磨练而成。智识愈高明，则良心愈莹澈。是非善恶，本无一定之标准。无政府主义家言，道德仁义均矫伪不足凭，而良心之制裁，最为有力而可恃。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古人以为至乐。行其心之所安者，人生之真自由真幸福也。
人格：人格亦无定评。而吾党尊重个人，期使人人成为社会完全之分子，即道德、学问、事业，皆勉为世界上极有价值极有关系之一人。其理想之人格，如高山大河，如光风霁月，如慈母，如美人。我尝馨香祝之，寤寐求之。
常识：常识者，普通智识，即人类所必具之智识也。无论居何地位，操何职业，讲何学问，要不可不先有此种常识，为一切之根据。无常识即不成其为个人。今日公共机关尚未成立，教育普及徒托空谈。故无常识者，实社会之罪，而非其人之罪。但吾党同人，总宜痛自刻责，设法补习豫备，庶免有面目之诮耳。
职业：人生斯世，精神、身体皆必有所凭依。精神无凭依，则心志昏乱，而身体亦日即荒淫。身体无凭依，则生计艰难，而精神亦日形颓败。吾党精神之凭依，则社会主义是已。然社会主义乃一种信仰，社会党乃同此信仰集合之团体，而党员即其团体之一分子，非职业也。故必别有固定之职业，以为身体之凭依，而后精神之凭依，乃益坚固而不可动摇。况吾党主张振兴直接生利事业，奖励劳动家，尤非党员躬自履行，不足以示提倡而昭信用。盖经济不能独立，则一切规画，皆如画饼。愿吾党同人，勿口口责人以生利，而日日自趋于分利也。观彼宗教家，除一二神甫、牧师即以传教为职业外，余则九流百工，自由营业，而资用既厚，流通益弘，可以借鉴矣。
一、党员对于本党之心得
党纲：本党初成立，即宣布党纲。所有三十余万党员，皆本此党纲号召集合而来。党纲实本党党员唯一之目的，遵守党纲以谋实行，实本党党员唯一之义务。党员而非难党纲，不啻一人与全体宣战，更不啻自己与自己宣战也。故规章虽可修改，而宗旨不宜纷更。或谓社会情状个人见解，时有迁移，似无一成不易之理。不知世界或国家果生异常之奇变，则本党固可以大多数之同意解散改组。倘党员个人意思，忽觉与党纲之全部或一部相冲突，则其人可以积极法请愿除名，或以消极法消灭资格。若于本党存在之期间，以党员所处之地位，则对于党纲，断不容丝毫有所疑议于其间也。
规章：既有团体之组织，则最少数必屈服于大多数，实一无可如何之事。本党规章，经大多数之通过，任何党员，皆当舍小异以从大同。苟别有意见，只能照章于联合会提出公议。倘经大众否决，则原有规章，继续有效。但使宗旨不相违背，其一部分之小不自由，亦惟有为团体付之牺牲而已。规章中有最易实行而党员最易忽略者，如逐月交费、按期到会两事，虽似细微，而本党之盛衰进退，皆视此为转移。即党员对于本党之义务、权利，亦以此为表证。愿我同人，注意勿忘。
事务：本党党员，人人皆党中原动之主体。事务所之主任干事，特以事实上之便宜设置之。自理论上言，凡党员皆有主任干事之义务、权利者也。故当视党事如己事，有为本党劻勷者，爱之如赤子之仰慈母也。有为本党障碍者，恶之如鹰鹯之逐鸟雀也。党员繁多，党务岔集，众擎斯举，兼听则明。有何见闻，必须报告。有何意旨，必须条陈。能实行者，不辞劳瘁。当弹劾者，不避怨嫌。惟事务有属本党全部者，有属特别团体者，有属党员个人者，必辨明界限，认定责任，不相牵混，而互为声援。勿假公团名义自便私图，勿以自身行为贻累全体。慎之！慎之！
传布：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君子耻独为君子，不度众生，誓不成佛。凡我党员，对于本党宗旨，既自能了解，尤当使他人了解。既自能信从，尤当使他人信从。况本党正在鼓吹时代，则传布比之实践，尤为当务之亟。盖目的辽远，范围广大，必不可以支支节节而为之。要当先造成一般之舆论，然后以大多数之同意一致进行，其效力始大。故当现种种身，说种种法，随时随地随人而施教。各国社会党之方针有三：一、组织政党，握行政权。一、运动国会，握立法权。一则专从社会普遍鼓吹。本党取第三法，而亦不反对第一、第二法。性质各有所近，机缘各有所宜，且第三法苟极圆满周到，则第一、第二法亦自在范围中矣。
一、党员对于同党之心得
同是党员，即同此义务，同此权利。然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能力不齐，度量相越。况社会主义本无阶级界限之可言。而今日教育未能平等，则薰莸同器，良莠一畦，亦势所不免。于是流俗丛诟，引为口实。贤者洁身，避若涂炭。不知所谓薰者良者，非必其人之功能；所谓莸者莠者，亦非必其人之罪孽。诚以社会组织、生产制度之不良，故凭借有菀枯厚薄之迥殊，斯成就有大小高下之各异。果使本党主义寔现，则顽廉懦立，愚明柔强，人人皆有士君子之行。非惟贫富贵贱永保均平，即智愚贤不肖亦渐趋而渐近，有分业，无等差，大同之盛，岂欺我哉？况所贵乎贤且智者，贵乎其能兼善天下，非贵乎其能独善一身也。社会主义者，群治主义也。社会党者，群治主义之试验场也。故必同力合作，通功易事，劝善规过，爱众亲仁，以道义相切磋，以学识相交换，以感情相团结。胜于我者，敬礼而则效之。不及我者，哀矜而教诲之。党德既峻，党风自良。兰生空谷，凡草皆香。蓬在麻中，不扶而直。勉为柳季，毋为伯夷。尝见有高自位置者，对于他人生鄙夷心；又见有妄自菲薄者，对于他人生依赖心。皆吾党所当切戒。同人厚爱鄙人者，往往期许太过，责难不已，以万能主义求备于一身。不知辛亥九月十五日以前，社会党系鄙人个人之责任；辛亥九月十五日以后，社会党系吾党全体之责任。各尽所能，亦反求诸己可耳。又本党一方面主张遗产归公，一方面主张直接生利，并非均产主义。而党员有不自操作，征逐浮华，甚至借口通财居心敲诈者，此直社会之蠹虫，吾党之魔障，断宜深恶而痛绝之。盖消极的慈善事业，从井救人之计。奖励游惰，自累累他，固本党所绝对不赞成者也。
一、党员对于家庭之心得
本党认个人为单位，不承认家庭之存立者也。故主张恋爱自由，教育平等，遗产归公，则家庭制度于以破除矣。三者理宜兼重，事实相需，无缓急先后之可言也。至其办法，则必以设立公共之教养机关为入手。此机关不设立，则三者无一可以实行。故为今之计，欲脱离家庭关系，断不可卤莽灭裂忍心害理，以行破坏之手段。但当一面取积极的方法，群策群力，以谋此机关之落成之普及；一面取消极的方法，未婚嫁者不婚嫁，已婚嫁者不再婚嫁，且不更为所生者谋婚嫁，使旧家庭自然澌灭，新家庭不再发生可耳。公共机关一日未落成，一日未普及，则对于父母，当以仰事为报恩；对于子女，当以俯畜为天职。此过渡时代事之不可如何者也。又恋爱自由、遗产归公二言，颇多误解，转滋流弊。须知恋爱自由，必两方面均无丝毫不自由。强迫者固干法网，诱取者亦伤天良。且其事必止以恋爱为限，断不容牵及他种问题。如因嫉妒而倾轧，或假金钱为夤缘，则非恋爱，即不自由矣。至于遗产归公，系指本人所有权下之财产，以其志愿，预立遗嘱，并请证人，俟至身后，归诸公用。非谓举现有之财产归公，更非谓强他人之财产归公。况公共教养机关一未成立，即使一切办理如法，本党犹不敢贸然遽承受之。而吾党党员竟有假此术语，以遂其诈欺侵占之计者，真本党之蟊贼，所当鸣鼓而攻之者也。鄙人为首先介绍此种学说之人，下流之居，不甘忍受。愿爱我者，毋重吾罪。
一、党员对于政府之心得
无政府主义尚已，而本党不肯揭橥以为宗旨者，非惟处有政府下，谋鼓吹号召之便利而已。良以其事尚属理想，尚待研求，而能否实现，及如何实现，尚无十分之把握与一定之手续。若徒以反对为存心，破坏为能事，诚恐此政府去，而彼政府来；一政府去，而多政府来；同族之政府去，而异族之政府来。以暴易暴，得不偿失。而如水益深，如火益热，变本加厉，或又甚焉。故无政府主义之在今日，只可合万国而同为言论之倡道，不可就一国而遽为实行之设施。本党既非无政府的主张，即对于现政府，亦初不存成见，更无取而代之之野心，非至两不容时，决无所用其抵抗之手段者也。且本党既赞同共和，承认国家之存立矣，则党员个人，对于政府，固同时具有国民之资格。国民应尽之义务，与应享之权利，不容有所放弃，有所变更。而党纲中改良法律、专征地税、限制军备诸条，尤以居立法机关或行政机关为易于措手。故为本党之便宜，而以团体或个人，从事于政治的活动，实题中应有之义也。鄙人所以不厕身政界者，非谓社会党党员不许入政界，亦非谓社会党党员必以不入政界为高。诚以性质不相近，人地不相当，毋宁全吾天真，从吾所好。恒人之做官吏做议员，多为个人适意计。鄙人之不做官吏不做议员，亦只为个人适意计耳。盖一入政界，则言论行为，均当牺牲其一大部分之自由，故不为也。若确有根柢，不辞艰辛，以舍身救人庄严地狱之志愿而入政界，固鄙人所心香顶礼以祷祈者。人各有能有不能，不相菲薄不相师，是为得之。吾党同人往往不明此义，其处己也或荣利薰心，营求无厌；或猖狂玩世，贫贱骄人。其对政府也，或仰其鼻息，而倚为护符；或过事吹求，而故与挑战。两失其道矣。至于地方公益及私人交涉事件，请愿要求，纠正弹劾，控诉辩护等，凡与立法、司法或行政有关系者，均当根据《约法》与法律，为正当的行为。若假借团体之名义与势力，横加干预，无理取闹，非惟事势有所不可行，即偶得胜利，亦大损本党与党员之声誉矣。
一、党员对于普通社会之心得
本党亦一种社会，而对于他种社会，实处于主动的地位，以改良革新为己任者也。本党之性质，实含有政党、教会、学会、地方机关、职业团体各种社会之成分，而非政党，非教会，非学会，非地方机关，非职业团体，自具一种特别之机能。政党权利竞争，意见冲突，本党则立于旁观者地位，以调节之。教会专修灵魂，学会偏重理论，本党则兼注物质的文明，以补救之。地方机关设施有未备，职业团体筹措有不及，本党则以世界眼光，合国际同意，奔走号召，擘画经营，涣汗人心，转移世运，其势力至雄厚，其关系至繁夥，非造成全球大多数之舆论，则本党之鼓吹为未尽，即本党之意志不能行。故对于普通社会，其宗旨近似者，必殷勤联络，以得其同情；其宗旨背驰者，必反覆开导，俾轨于真理。赞成我者，必携手偕行，借收众擎之效。反对我者，必反躬自责，毋生缺望之心。毁誉不以动于中，荣辱不以易其操。盲从虽多不足喜，阻力虽强不足忧。须知希望愈高者，代价愈贵；责任愈重，用力愈勤；程途愈远者，举步愈烦；效果愈大者，收获愈晚。财产身命，视如浮云。鬼蜮诪张，付之一笑。途穷日暮，而吾道不孤。车殆马烦，而初心弥热。恫瘝在抱，悲闵为怀。具己饥己渴之愊忱，自能达不怨不尤之境界也。昔基督说教三十年，仅得使徒十二人，刑死十字，而化被寰区。宣尼率三千弟子，干七十二君，不获有所借手，老死道路，而俎豆百世。道有显晦，运有隆污，盖难言之。尝观濂、洛、关、闽诸子，东林、复社之流，皆以匹夫，讲学叔季，或阐性理，或主词章，犹且雷勤〔动〕群伦，风靡奕叶。况于社会主义为人心同具之思想，二十世纪大势所会归，万流共穴，一日千里。吾党成立，甫及周岁，而支部达四百余起，党员届三十万余人。继今以往，其又可御哉？故对于普通社会，不必有作战之计画，但当养成其吸收之磁力，以静待之，风同道一，特迟早之间耳。
此文系演说体裁，意有所触，信笔挥成。论理既无系统，修辞亦不讲求，且于社会主义之学理，本党主张之意义，均所未及。盖只为吾党同人普通说法，而忠言逆耳，腐气薰人，吾知罪矣。所望无则加勉，有则改之，谓之对症下药可也，谓之无病而呻亦可也。语长心重，舌敝唇干，忠告善道，不可不止。愿我最尊敬最亲爱诸同志，共鉴此忱。
后记：右文系本党讲演大会一演说词。时各部代表麇集沪上，会毕将行，即以此为临别之赠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