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葛兰西 -> 〔意〕朱塞佩·费奥里《葛兰西传》(1970)

第一章



  葛兰西一家居住过的那幢红色平房,是用火山岩浆形成的石头盖成的。它座落在古拉扎村的中心。这个大村庄位于巴里加杜高原上,在奥里斯塔诺和马科梅尔之间。现在,商人安蒂奧科·波库先生住在那里,并且在那里开了个服装百货店。他认识尼诺·葛兰西(在这里人家都叫他安东尼奥)的父母:奇奇洛先生和佩皮娜·马恰斯。当人们来这里参观那幢房子时,就可以听到关于这位伟大的撒丁知识分子的家庭情况。
  安蒂奥科·波库介绍说:“弗朗切斯科·葛兰西,我们称他为奇奇洛先生,1881年来到这里时还很年轻。他第一次找到工作时,只有二十一岁。他离开自己出生的城市加埃塔,来这里掌管地产登记处。他象许多其他从第勒尼安海彼岸来的大陆人士一样,当时也许只想在这里居住不长的时间,因为当时刚参加工作的人都必须在不舒适的地方度过几年。结果他在这里结了婚,度过了余生。除在阿莱斯和索戈诺工作过几年外,他一直住在我们现在谈话的这幢房子里。后来,他也带着口音讲我们的方言,有的人开始叫他为葛兰西大叔。他在古拉扎村居住了五十六年后,于1937年去世。”
  有人在书中写到,大家也普遍认为,安东尼奥· 葛兰西出身很贫寒。安蒂奥科先生却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同意地说:“不是的。安东尼奥的父亲奇奇洛先生有高中毕业文凭,学过法律,想成为律师。一直到其父去世时为止。父亲死后,他不得不找工作,据我所知,奇奇洛先生的父亲是位宪兵上校。从尼诺·葛兰西的母亲马恰斯家族方面看,也是属于那种既不很富裕但也不贫寒的家庭。”
  关于这个问题,作者听安东尼奥的大哥杰纳罗谈过。他说,“我知道,有一次甚至连陶里亚蒂也把尼诺写成是农民家庭出身。后来,有名望的传记作家们都把尼诺写成是农民家庭出身。然而,他们说的都不符合事实。”
  他回忆说:“正是尼诺本人在一封狱中来信中指出了我们的家庭出身,我可以对他提供的那些材料作这样的补充:我们的曾祖父葛兰西是希腊­—阿尔巴尼亚人。1821年人民暴动中,也许暴动后,他逃出伊皮鲁斯,并且很快成为意大利人。他在意大利生了一个儿子,名叫杰纳罗,我的名字就从他那儿来的。我们的这位杰纳罗祖父是波旁王朝的宪兵上校。他与特雷莎·冈萨雷斯结婚。她是那不勒斯一位律师的女儿。她山生在意大利南方的一个意大利人与西班牙人混血的家庭里。这个家庭象许多其他家庭一样,是在西班牙统治结束后留在那里的。他俩生了五个孩子,爸爸是最后一个,他于1860年3月生于加埃塔,即在恰迪尼将军的军队围困该城以前的几个月诞生的。波旁王朝结朿后,祖父当了宪兵,军衔一直是上校。他去世时还很年轻。五个孩子中,唯一的女儿嫁给了加埃塔的富翁里乔,一个儿子是财政部的官员,另一个儿子先担任罗马火车站站长,后来又担任铁路督监,三伯父尼科利诺是个军官。爸爸的运气最不好,祖父去世时他正进修法律,由于他需要找个工作,撒丁的吉拉扎村房产登记处又正要用人,于是他就去了。尼科利诺伯伯也被派到撒丁,他最初在马达莱纳岛,以后到萨萨里,最后到奥齐埃里。他是个上尉军官,掌管一个炮兵仓库(并在那里去世)因此,我父亲的家庭是个典型的条件良好的南方家庭,是国家机关的中级宫员家庭。”
  那么佩皮娜·马恰斯又是何许人呢?杰纳罗对作者说:“我们的母亲是泰拉巴村的马恰斯家与吉拉扎村的科里亚斯家生的女儿。外祖父是税务局的收税员,此外,他还有点财产。总之,马恰斯一家是个中等家庭,按我们的话说光景不错。当然,是我们村里人所理解的那种不错,即有房子,有点土地,有吃有喝,生活过得去。”
  佩皮娜·马恰斯生于1861年,比奇奇洛·葛兰西小一岁。她细高个子,窈窕可爱,在吉拉扎村的年轻姑娘中是出众的(阿莱斯村的一位从年较时就认识她的裁缝对作者说:“她是欧洲式的打扮”),是属于那些一眼就能使人看中的姑娘之一,她只念过小学三年级,什么书都读,甚至读过薄伽丘的书。当时在人们看來,会读书,会写字,特别是对一个女子来说,是高人一等的。弗朗切斯科向她求婚,在坎帕尼亚自己老家的亲人们却极力反对,尤其是他妈妈这一关通不过。他是上校的儿子,差不多要成为法律系大学毕业生了,娶一个微贱家庭出生的姑娘为妻,太不相称了。但不管家人如何反对,他们还是结婚了。当时她二十二岁,奇奇洛二十三岁。第二年,即1884年,生了杰纳罗。不久后,他就被调到阿莱斯村的登记处工作。在那里生了其他几个孩子,1887年生了格拉齐埃塔,1889年生了埃玛,后来,于1891年1月22日生了安东尼奥。在他出生后七天,即1月29日,为他洗了礼。
  葛兰西全家都信教吗?在离吉拉扎村不远的博纳卡多小村庄里,作者找到了杰纳罗的女儿埃德梅娅,葛兰西在狱中来信中曾多次地、大段大段地提到过她。她四十五岁了,头发已经灰白。她是一个医生的妻子,在小学教书。关于奇奇洛与佩皮娜·葛兰西的宗教信仰情况是她告诉作者的u
  她说:“祖父不常做礼拜。但是,我记得在他临终前的几个月里,他病在家里,很愿意让那个经常来拜访他的神父给他作伴。‘您知道吗?您很象乔苏埃·卡尔杜奇①’,神父有时这样对他说。于是他们成了朋友。他们在一起谈论一切。在临死前,祖父要求忏悔。较为经常做礼拜的是奶奶。每逢星期日,天刚亮她就去教堂。后来她病了,很少出家门。但是,即使在那时,特别是尼诺叔叔被关进监狱后,她一直乞求上帝。我老听她这么说:上帝啊,我的上帝,我不求你什么,我不求你给我别的,只求你给我支持下去的力量……临死前,她把我叫到跟前,赠给我几张神像作留念……”
  此外,另一个近亲是老处女格拉齐娅·德洛古。她同佩皮娜是问母异父姐妹,一直同葛兰西全家住在一起,几乎是安东尼奥的第二个妈妈。我们从下面这封狱中来信中可以看到这种形象:
  “格拉齐娅·德洛古姨娘认为,过去有过一位‘比索迪娅夫人’,她非常虔诚,所以在经文‘我们天上的父……’中经常提到她的名字。其实那并非名字,而是‘今日赐给我们……’②。她和其他妇女一样,都念成‘比索迪娅夫人’,并把她说成是一位过去的贵妇。那时,大家都去教堂,多少都是信仰宗教的。简直可以给这个想象中的比索迪娅夫人写本小说,使她更典型化。格拉齐娅姨娘不知对格拉齐埃塔和埃玛说过多少次:‘唉,当然你不象比索迪娅夫人那样好!’”
  安东尼奥·葛兰西的洗礼仪式特别隆重。他并不是由当时阿莱斯堂区主任司铎马龙朱神父给洗的礼。我们看到堂区出生登记簿上是这么写的:给孩子洗礼的是“非常著名的、十分可敬的神学家、总代理人塞巴斯蒂亚诺·弗劳”(教父是马苏拉斯的公证人弗朗切斯科·普克塞杜骑士 )。

  ① 乔苏埃·卡尔杜齐(1835—1907),意大利诗人,晚年信奉天主教。——译者
  ② 这是《圣经》中经常被人颂祷的一句话,见《马太福音》第六章第九节:“我们天上的父,愿人都尊您的名为圣,愿您的天国降临,我们需要的粮食,今日赐给我们……”就是其中之一,“今日赐给我们”的拉丁语为“dona nobis hodie”, 与意大利语的“比索迪娅夫人”读音近似。——译者

  阿莱斯村有人记得那次仪式的热闹场而。一直当裁缝、现在已退休的尼科利诺·图尼斯骑士回忆说:“我们两家关系很好。奇奇洛先生和在法庭传达室当门房的我爹经常在一起,佩皮娜太太是我们家的常客。她是我姐姐的教母,所以我的姐姐也叫佩皮娜,这是对教母表示敬意。尼诺·葛兰西洗礼时,我才十岁。我记得那天是多么快活啊!从吉拉扎村送来许多甜点心,并且有很多人前来向小孩表示祝贺,我是杰纳罗的同学。我还同格拉齐埃塔和埃玛一起玩过,但是她们比我小得多。我抱尼诺不知抱了多少次。他是个金黄头发的漂亮孩子,蓝眼睛,奇奇洛先生被调往索戈访时,他就离开了阿莱斯,那时他还很小。从那时起,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在阿莱斯找不着葛兰西的纪念物。奇奇洛先生离开之后,他们住过的房子被一位名叫梅利斯的神父占用了。后来,将近有二十年的时间被用作法西斯党部的办公室。现在,底层已成了酒吧间,招牌上写笤“体育酒吧”。大门口那块于1947年安置的石牌,儿乎被周围的苦味酒,开胃酒和饮料的金属招牌湮没了。1947年以前,即在卡利亚里一个委员会里提出在葛兰西出生地设立纪念牌之前,在阿莱斯只有少数人知道有这么一位著名的同乡。
  安蒂奥科·波库对作者说:“他大约是在一周岁时去索戈诺的,在那里一直呆到七岁,但是,夏天的几个月,他不是在那里度过的(夏天全家人都回到吉拉扎村)。这段时间,他们的家庭成员增多了,因为1893年生了马里奥,1895年生了泰雷西娜,1897年生了卡洛。1898年,他们最终又回到了吉拉扎村。从此以后,奇奇洛先生和佩皮娜太太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这次回来是很悲惨的。由于地方上的政治纠纷酿成了严重事件,这使奇奇洛·葛兰西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失去工作和进监狱。这一切都是从1897年的政治大选开始的。

  ① 安东尼奥·葛兰西牺牲十年以后,他的同乡和自由人为了纪念他,诚心诚意地在他出生的房子的门口安置了这块石牌。——原注

  历史学家贝利埃尼写道,上世纪末在撒丁岛“公共活动是不被鼓励思想辩论的,各政党只不过是少数头面人物的一群门客而已。”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还有奥齐埃里的众议员弗朗切斯科·帕伊斯·塞拉的直接证明材料。1894年12月,克里斯皮曾让他对撒丁岛的经济状况和社会治安问题进行调查。一年半之后,即1896年年中,帕伊斯·塞拉在呈交给迪·鲁迪尼首相的报告中写道:
  “除了少数城镇居民外,大家分不清什么是保守派,什么是自由派;什么是民主派,什么是激进派。至于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与政治上的教权主义之类名字,则几乎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尽管各党派都很活跃、顽强、毫不让步、具有战斗性,但它们不是政治上的党派,也不是为了维护公众利益或地方利益的党派,而是些个人的党派,是一种狭隘的帮派体系……在这些最庞大的个人党派的卵翼下,丛生着各市镇的无数极小的个人党派。它们之间分歧的原因越是直接,日常接触越是必要,相互之间就越是妒嫉,越是残忍……它们从属于大党,那是为了换取大党在地方争执中对它们的有效保护和支持,特别是人身保护,以便从中捞取好处,在违法或犯罪时逃避制裁。”
  帕伊斯·塞拉最后还写道:“这是一种后果更坏和更悲惨的臣属等级关系,它是根据古代封建的从属关系的样板建立起来的。”
  1897年3月选举时,在伊西利选区,弗朗切斯科·科科·奥图同恩里科·卡博尼·博伊展开了激烈的竞选。该选区包括索戈诺,当时安东尼奥·葛兰西的父亲正在那里掌管房产登记处。科科·奥图是个显赫人物,有长期的议员经历。他担任众议员职务已有二十一年了,并且曾在两届内阁中先后担任过农业部副部长和司法部副部长的职务,卡米洛·贝利埃尼认为他是“这种帮派情绪的主要代表”。可是,对于这个有势力的政府人物来说,回家乡亲自去竞选是困难的,而他的年轻对手是该选区的努拉古斯村人,此人除了在其老家那个村庄外,还在一些诸如托纳拉和索戈诺等重要居民中心有相当多的追随者。奇奇洛·葛兰西站在卡博尼·博伊一边。这是一场没有把握的、无情的殊死搏斗。科科·奥图终于当选了(几个月后,当他首次担任迪·鲁迪尼内阁的农工商业部长时,他在那里的势力进一步增强了)。那么,那些科科派人物,即那些拥戴过科科的“妒嫉和残忍”的乡村小党派,在胜利之后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呢?我们还可以在众议员帕伊斯·塞拉的报告中找到:“在罗马究竟是什么政治纲领取胜,这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本派系头头是否在中央政府中成为有势力的人物;如果是,他就可能统治撒丁岛。在那里,他以征服者的身分进行统治,给胜利者以恩惠,给失败者以惩罚。”奇奇洛·葛兰西属于失败者之一,面临着这种败局下的一切危险,包括成为“司法交易”的牺牲品。
  1897年3月选举结束后过了数月,奇奇洛·葛兰西由于奔丧离开了索戈诺。在奥齐埃里掌管炮兵仓库的哥哥尼科利诺(刚四十二岁)于12月17日去世,因此他去参加葬礼,并且去看看是否能够让一直在尼科利诺那里寄读的杰纳罗继续学习下去。他刚离开,一份电报就从索戈诺发到卡利亚里。这份电报是敌对派利用房产登记处主持人不在的机会发出的,要求对房产登记工作进行稽查。当奇奇洛从奥齐埃里返回时,知道自己已被审查。
  工作中的疏忽总是难免的,但登记处并没有混乱不堪。他被停职了,再也没有一个里拉的薪金了,便同全家回到了吉拉扎村。他在痛苦中度过了数月,一直担心进监狱。他终日闭门不出,心绪十分阴郁沉重。他已经三十八岁了,失去工作后更糟的事随时可能发生……1898年8月9日,宪兵速捕了他,其罪名是侵吞公款、敲诈勒索和弄虚作假。
  在决定审判之前,奇奇洛·葛兰西一直被关押在奥里斯塔诺监狱里。1899年10月28日,卡利亚里的法院起诉科命令把他押送到首府。第二年,在卡利亚里进行了审判。当时,侵吞公款的案子是由巡回法院审理的。1900年10月27日由巡回法院正式宣布判决。判决书上写明罪情是“轻微损失,数目不大”,因为检察员查核对账目时发现亏空不多。但在当时,法律对类似的罪情并没有轻视。虽然根据“数目不大”判处最轻的刑罚,奇奇洛·总兰西还是被判了五年八个月零二十二天监禁。
  从此,不幸落到了佩皮娜·马恰斯的头上。她肩负着养活七个孩子的重担。最小的儿子卡洛还在襁褓中,老大杰纳罗才十四岁(安东尼奥七岁)。在此之前,葛兰西全家生活虽然不富裕,却非常安宁。尽管拮据,但不欠账,每月还有点现金收入。这点钱特别在那种主要靠以物易物为生、很少有现钱花的地方是宝贵的。现在突然失去了薪金,而且弗朗切斯科入了狱,家庭情况就不同了。屈辱和极其贫困的时期开始了。祸不单行,近年来安东尼奥身上已经出现畸形发育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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