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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种革命
葛兰西
(1920年7月)
任何一种形式的政权只能作为现实经济权力的法律机构来历史地加以理解和解释,只能作为维护在财富的生产和分配领域中的一定秩序的组织和它的发展条件来加以理解和解释。从这个基本的(起码的)历史唯物主义原理可以得出一系列论点,我们曾经试图在讨论工厂委员会时加以系统地发挥;这个原理是我们在讨论有关工人阶级的现实问题时依据的基础,我们认为它的关键和中心是工人群众的最广泛的运动在建立委员会以及发展和协调委员会的活动过程中所取得的正面经验。根据这个原理,我们认为:(1)革命不一定是无产阶级和共产主义的革命,尽管它提出的任务是推翻资产阶级国家的政权;〔2〕革命不一定是无产阶级和共产主义的革命,即使它提出的目标是消灭中央机关所赖以行使资产阶级政权的代议制机构和行政机关;(3)革命不一定是无产阶级和共产主义的革命,即使由于人民起义的浪潮使执掌政权的是自称为(也是真心诚意地自称为)共产主义者的人们。只有当革命解放在资本家阶级占统治地位的社会内部所形成的无产阶级和共产主义生产力时,它才是无产阶级和共产主义的革命,只有当革命得以帮助和促进无产阶级和共产主义力量发展并组织起来,使它能够从事耐心的和有系统的工作,以便建立生产领域和交换领域的新铁序,建立使划分为阶级的社会无以生存的秩序,并这一秩序的系统发展与国家政权的消亡,与保卫无产阶级的政治组织的逐渐消亡相适应,而那时无产阶级本身作为一个阶级消亡,并成为与全体人类相同的社会成员,只有到那时革命才是无产阶级和共产主义的革命。
旨在摧毁资产阶级国家机构和建立新的国家机构的革命十分关心把受资本主义压迫的一切阶级吸引到斗争中来。革命是由以下不容置疑的事实引起的,即在帝国主义战争造成的物价日益高涨的条件下,绝大多数居民(手工业者、小土地占有者、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贫苦农民群众以及落后的无产阶级群众)日常生活中的起码需求根本得不到满足。这种革命具有多半带有无政府主义和破坏性质的倾向,并表现为盲目恼怒的自发冲劝和毫无目的的野蛮破坏,所有这些东西导致新的国家政权的建立只是由于疲惫、失望和饥饿最终迫使人们承认建立牢固秩序和确实令人尊敬的政权的必要性。
这种革命可能最后以召开试图医治人民的愤怒给资产阶级国家机构带来的创伤的立宪会议而告终;结果可能成立苏维埃,成立无产阶级和其它被压迫阶级的独立政治组织,然而这些阶级除了有组织的建设以外不敢走得更远,不敢触动经济关系,而在私有者阶级进行反击时将会退缩。这种革命可能完全摧毁资产阶级的国家机器和形成长期混乱的局面,因此,物质财富和居民将因不可能建立某种独立的组织而分散和受到损失;它可能建立无产阶级和共产主义的政权,这个政权将在试图通过强迫手段创造维护和加强自己的经济条件的重复的和无望的尝试中耗竭,并最终被资本主义反动势力所推翻。
在德国、奥地利、巴伐利亚、乌克兰和匈牙利已经可以看到这类历史过程。随着作为破坏行为的革命而来的不是作为共产主义意义上的创造过程的革命。单是外部条件(共产党,资产阶级国家被摧毁,强大的工会组织,无产阶级武装)还不能弥补以下条件的不足:具有不断增长和日益发展势头的生产力,试图以经济权力来加强政治权力的无产阶级群众的自觉运动,希望在企业中建立无产阶级秩序并把企业变成为新型国家支部的无产阶级群众的意志,以及建立新型国家作为在工厂体制条件下生产过程中形成的关系的反映的愿望。
正因为这样,我们始终认为社会党内存在的共产主义支部的义务不是迷恋于宗派主义的幻想(如拒绝参加议会选举,建立"真正的"共产主义政党),而是在群众中进行工作,以便创造条件有可能来解决作为共产主义革命有机发展问题的一切局部问题。的确,如果群众没有理应在共产党身上得到反映和集中表现出来的历史主动性和生产独立的愿望,那么共产党(作为行动的党,而不是作为对共产主义问题具有"正确"思想和持有"正确"见解的学究和政客们的学院)是否能够存在呢?由于政党和政党所代表的现实历史力量不是突然地、无形之中地,而是与一定的辩证过程相适应地形成的,所以共产党人的极重要任务难道不是使生产领域中出现的那些按实质说是共产主义的力量成为自觉的和有组织的力量吗,因为它们应当得到发展,并在得到加强后建立无产阶级政权的牢固的和经常的经济基础?
同样,如果党的任务是把一切被压迫阶级团结在共产主义无产阶级周围,使它们从政治上组织起来,为此目的必须使党成为这些阶级的民主意义上的"执政党",因为只有共产主义无产阶级政党才能成为革命政党,那么党难道可以放弃资产阶级代议机关的选举吗?
既然共产党是享有一切被压迫阶级"民主"信任的党,既然党与所有劳动者阶层经常保持联系,那么它就必须引导各人民阶层承认共产党是应当代替资本主义阶级执掌国家政权的领导阶级,它必须创造条件,使摧毁资产阶级国家的革命同无产阶级革命,同剥夺剥夺者、在生产和分配领域为新秩序奠定基础的革命等量齐观。
由此可见,既然共产党是工业无产阶级的特殊政党,既然它致力于有意识的武装和指导在资本主义发展时期在生产领域内形成的那些力量走上一定的轨道,因此它也为国家政权转到共产主义无产阶级手里创造着经济条件,创造着使无产阶级革命可能同反对资产阶级国家的人民起义等量齐观,使人民起义成为解放资本主义社会内部积累起来的现实生产力的行动的条件。
这些不同的历史事件不是分散的和互不依赖的;它们是因果互相交错、位置互相变换、处于复杂相互影响之下的同一个辩证发展过程中的相对独立因素。然而革命的经验表明,在俄国革命以后发生的、用两种不同方式进行的其余一切革命都遭到了失败,而革命第二阶段的失败使工人群众处于意志消沉的状态,并使资产阶级稳固地重新组织起来,开始有条不紊地来镇压试图恢复自己力量的共产主义先锋队。
对于那些不满足于单调地重复共产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知识而关心现实斗争和能够正确理解现实的共产党人来说,从历史唯物主义和共产主义观点来看,革命即无产阶级夺取社会权力只是作为这样一个辩证过程才能加以接受,在这个过程中政治权力可能成为经济权力,而经济权力可能成为政治权力。苏维埃是为从工厂委员会起到制定生产和分配计划从而取消资本主义竞争的国民经济最高委员会止的共产主义经济组织独立发展创造可能的革命斗争的工具。工厂委员合作为工业领域中生产者的独立组织和共产主义经济组织的基础,是对资本主义制度来说致命的斗争工具,因为它创造着使划分为阶级的社会得以消灭,使任何重新划分阶级的现象"在物质上"不可能出现的条件。
对于关心斗争的共产党人来说,这一概念并不是某种抽象的东西;它是斗争的出发点,是加强组织和宣传的激励因素。
工业的发展在群众中产生了一定程度的精神独立性、主动性和从事积极历史活动的愿望;必须给无产阶级革命的这些因素提供组织和形式,创造心理条件来在全体劳动群众之间在争取监督生产的斗争过程中发展和推广这些因素。
必须着手进行有机地建设共产党的工作,使它不至于成为学究们或者小马基雅维里的场所,而是成为明确意识到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并善于领导无产阶级去完成它的使命的革命共产主义行动的党,成为愿意用自己的力量通过组织社会经济的途径独立地摆脱政治和经济奴役的群众的党,而不是利用群众来英雄地仿效法国雅各布宾派的党。必须在通过党的行动可能达到的范围内,创造不再存在两种革命的条件,而反对资产阶级国家的人民起义可以找到有组织的力量,以便能够开始把全国的生产机构从寡头压迫的工具改造成共产主义解放的工具。
载于《新秩序》1920年7月3日第八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