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卢卡奇 -> 《青年黑格尔》选译（1954）

序言

　　这本书完成于1938年秋末。由于不久后就爆发了战争，它延迟了好多年才出版。在1947—48年间有可能付印的时候，我曾对原稿进行过一次彻底的审阅校订。当然，由于我另有种种琐务，在校订时只参考了I938年后出版的关于黑格尔的研究著作中的一小部分。现在由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发行的这个新版本付印之前，我曾再度审阅全书，但除文字上有某些润色之外，内容上并没有作任何修改。
　　作者写这本书所根据的方法论上的观点，请读者参看导论，在导论里我有详细的说明。即使在这一方面，我也看不出有任何理由须要修改我十六年前的说法。法国现在有很多人企图按照存在主义反理性主义的观点去“现代化”黑格尔，——例如首先伊波利持（J.Hippolyte）在他那本著名的著作里就是如此——但这些企图丝毫也不足以促使我改变我的论述，甚至我认为连对它加以补充的必要都没有。我对帝国主义时期的黑格尔主义的批判，不仅限于对德国，同样也是对法国人的黑格尔新诠释的批判，尽管法国的“黑格尔复兴”毫无疑问不论在外在条件或内在条件上都必然地与德国的有所不同。
　　对于德国读者，读过我的其它著作特别是新近著作的人们，我愿在这里指明几个注意之点。我在本书里对青年黑格尔的思想发展的陈述，在很多方面都可以补充我在其它论著里关于德国哲学史和文学史的论点。譬如说，首先，我在《理性的毁灭》那本书里谈论的那个“古典的”反理性主义时期，在这本书里就能我到它的积极的对应面；那本书里分析的那个反对谢林及其门生的斗争，在这本书里就表现为黑格尔对反理性主义的批判和克服。当然这种批判纯然是出于消极批判的动机，为的是便于建立他自己的新的唯心主义辩证方法。但是两部著作的相互补充还不止于此。只有在这本黑格尔论著里，我们才能积极地说明，为什么黑格尔哲学恰恰是这个时期的反理性主义者的最大敌人，为什么这些反理性主义者把黑格尔当作他们时代的资产阶级进步哲学的最完全最典型的代表人物，以及，为什么他们在批判历史主义辩证法时会在黑格尔的唯心主义错误和局限性里我到真实的论据，找到某种相当中肯的批判的借口。因此，对黑格尔青年发展时期的陈述和批判，同样也说明，为什么在科学的社会主义作为反理性主义的大敌出现以后，反理性主义在谢林青年时期还拥有的那种哲学确信，就必然地连同尼采而完全归于消声匿迹。要想充分理解马克思在德国思想发展中的作用，不仅直接的而且有时是非常间接的作用，先对黑格尔的伟大和限制作一种实事求是的认识，乃是绝对必要的。
　　这个问题对于了解德国文学特别是德国文学的鼎盛时期也同样是极其重要的。我在论荷尔德林（Hölderlin）和海涅（Heine）的文章里，特别在论哥德的《浮士德》的那些文章里，已经从德国文学的观点谈到过这种关系。现在，虽说这本书的中心问题是论述《精神现象学》，但同时自然也不免要谈到它与《浮士德》在思想和观念上的密切关联，所以留心的读者们可以从中获得一种对于我尽前发表的哥德作品研究不无裨益的补充，当然那些研究反过来对这本书也是一种补充。而且在德国进步文学的几乎一切问题上都有类似的情况。由于对反动的浪漫文学作理论上的清算是德国文学史的一个中心问题，因为浪漫文学的代表愈是反动得利害，会愈受到纵情地歌颂，又由于帝国主义时期的德国文学史不是公开地以反动姿态出现，而试图取消德国古典文学与浪漫文学之间的对立，所以在思想上树立一种正确的关系，乃是一项重要的科学任务。
　　但这样的一种理论任务同时又立即转化为一般的文化政策。在当前这个时代里，德意志人民正在寻我它的道路，而大部分德国知识分子还没有决定究竟自己愿意采取前进的还是后退的路线，那么在这样的时代里，对过去的精神斗争的正确认识，同时也就是对将来发展的一个指南针了。作者一向是致力于通过他的哲学研究和文学史研究来帮助这个伟大任务的完成。他认为说明黑格尔哲学本身及其与他当时的进步思想和反动思想的关系，也同样可以有助于更好地阐明这个如此重要而现实的问题。
　　在这样的重大思想决定里，如何理解马克思的问题起着决定的作用。而且不仅如何理解马克思作为思想家、政治家、哲学家、经济学家和历史学家的问题是重要的，如何理解马克思在德国文化上过去和现在的意义问题同样是非常重要的。托马斯·曼在差不多三十年前写道：“我当时说，德国自身早晚会认识到，如果马克思当初读过荷尔德林，那德国就好了，——而且这样的一种思想会面，现在正在完成之中。可是我忘记补说一句：仅只单方面的认识仍然还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这段话本身就是一个很有希望的文化纲领；特别是，假如人们——就像作者在本书和其它地方所努力的那样——能够重新认识真正的荷尔德林的话。但是，如果以为这个文化纲领在德国人民中间已经实现了或有了某种程度的实现，那就是一种危险的幻想。而另一方面，德国广大阶层的文化意识忽视马克思的作用，乃是德国文化里的一个极其重大的弱点，这个弱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德国生活的每一领域里显现着。德国民族比起别的民族来客观上缺少革命传统，因而决不可如此大方，随便舍弃这一中心价值。
　　有很多道路可以通往这个目标。其中有一条是，指出马克思的主要著作的德国根源，从而揭示出来，马克思与德国的从莱辛到海涅、从莱布尼兹到黑格尔这一进步的文化发展如何密切关联，马克思的著作从思想结构到文字形式如何充满了德国精神。而对黑格尔作一正确的历史分析——这是需要从头到尾根据他与马克思的关系这一观点来考察和说明的——对于解决这项任务也能有所贡献。
　　毫无疑问，这本书主要是对哲学的和哲学史的事实和关眹的一个科学分析。它的价值，主要取决于它对哲学和哲学史的事实关联能否作出比至今这方面的研究更多些的阐明。但任何知识都不是孤立的。正确地理解黑格尔的发展，牵涉到我们上面简单列举的那一切问题。本书也有意于在这些问题上有所说明。至于这些说明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则不是作者自己有权妄作主张的。但他有义务把他的意图明白地告诉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