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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苏冲突中的托洛茨基主义的幽灵
——皮埃尔·弗朗克答记者问
1964年6月26日
〔说明〕原载《托派第四国际资料第五辑》,商务印书馆,1966年4月出版
[作为第四国际的正式代表,皮埃尔·弗朗克出席了锡兰平等社会党的6月6-7日会谈,在会上他支持左派,反对机会主义的右派领导人提出的参加资产阶级联合政府的建议。在他逗留锡兰的期间,报界探询他对各种问题的看法。下面的访问记发表在锡兰销路最广的刊物之一《星期日观察家》周报的6月14日一期上,所用的标题是《使赫鲁晓夫先生感到烦恼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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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弗朗克先生,当前中苏意识形态争论的一个方面引起我们在锡兰的这些人非常浓厚的兴趣,正如我相信它也使你作为一个托洛茨基主义者发生极浓厚的兴趣一样。我当然指的是互责托洛茨基主义这件事。双方都互相谴责犯有托洛茨基主义、托洛茨基主义思想甚或同托洛茨基主义者合作的罪名。
你无疑地了解到,这些争吵曾经一再提起锡兰。这使我们在锡兰的这些人产生一种“卷入”这场争论的感觉,但确实令人发生兴趣的是双方都把托洛茨基主义当作互相打击的大棒。
这仿佛象是有一个幽灵、即托洛茨基主义幽灵正在使共产主义运动感到不安……
你是否同意这个看法呢?
答:是的,它确使许多人大惑不解。可是我们先从锡兰的情况谈起。
在锡兰这里,你知道你们是把正常的程序颠倒过来了。托洛茨基主义最初是共产主义运动中的一个派别组织,后来成了一个独立的运动。可是在这里,第一个马克思主义政党、即平等社会党是托洛茨基主义的,而共产主义者是从其中分裂出去的一个集团。
至于说到争论,我同意这样的看法,即一个拥有六七亿人口而另一个是世界第二工业大国这两大强国,居然互相谴责被这个“小小的对手”托洛茨基主义所腐蚀,那确实是颇饶兴趣的,因为,多年以前当他们埋葬了托洛茨基和俄国具有托洛茨基主义思想的任何著名人物的时候,苏联认为它早就把托洛茨基主义埋葬掉了。
然而,我应当首先谈一谈争论的本身。它不象有些人所设想的那样是一种为了争论而作的争论。参加争论的也不是半瓶醋或单纯的知识分子。他们是被卷入世界政治并关心全球事务的两大强国的严肃认真的负责领导人。
所以这是一场非常认真的争论。
问:是的,可是托洛茨基主义怎么会牵连进去的呢?
答:你知道,双方都看到彼此的论点中包含着托洛茨基主义的思想或托洛茨基主义的倾向,于是他们吃惊了,真正吓坏了。托洛茨基的幽灵正在使苏联和中国都感到不安。
苏联看到中国关于不断的殖民地革命的观点中包含这种思想,因为中国的这个观点虽然和托洛茨基的不断革命论并不一样,却同它非常相近。
同时,中国人批评走向社会主义的和平的议会道路,批评和平共处,认为那是解除阶级斗争的武装的一种方法,因此苏联人也疑心他们受了托洛茨基主义的影响。
另一方面,赫鲁晓夫对斯大林的指责充分证明了托洛茨基派之揭露斯大林政权的镇压性质是有道理的,而中国人则对这种指责非常敏感。
问:可是为什么会有这种担心、这种异乎寻常的神经过敏呢?
答:苏联的整个官僚系统(在中国,官僚系统带有一点家长式)是以权力和严格的等级制度为基础的。
认为赫鲁晓夫或毛的思想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而是可以怀疑和诘难的,认为一个共产党人、一个共产党、一个马克思主义运动甚或一个国家可以独立思考,认为他们的言论可以象莫斯科或北京一样正确——这种想法突然侵入了这个系统的基础。
莫斯科和北京不能允许这种思想滋长和蔓延开来。
问:由此看来,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这是任何教义或“教派”势所难免的对异端思想的恐惧呢?
答:是的,但这是对于所害怕的体系的一种挑战……
问:可是,这整个过程难道不是赫鲁晓夫在第二十次代表大会上发表谴责斯大林的演说时发动的吗?
答:不错。可是我们在这里碰到一个自相矛盾的现象。赫鲁晓夫谴责了斯大林,但他继承了并且经管着同一个体系,尽管他已经撤消了比较严酷的镇压机关。他的方法也许不同,但那个体系在其根本的性质方面是完全一样的。
拿破仑第三实行自由化,目的在于保全而不是摧毁帝国,赫鲁晓夫象拿破仑第三一样实行了自由化,其目的是为了保护那个体系。
问:保护它不受什么东西的挑战呢?
答:那确实是个有趣的问题。你知道,苏联的社会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简单地说,物质水平和生活水平的大幅度提高已经在较高的教育和文化水平方面体现出来,特别是年轻的有思想的人们以及知识阶层正在开始自由思考,提出问题。
那是一种变化。
另一种变化是:当革命的俄国受敌人包围并遭到各方面的威胁时这个年轻国家的第一代人所怀有的那种“变态的恐惧心理”已经逐渐消失了。特别是在战后,当世界的均势发生变化时,那种变态的恐惧心理很快就烟消云散了,许多思想都自由地在苏联流传着。
还有一种变化是苏联经济中从重工业到消费品的转变。在第一个方面,官僚主义和技术主义决定了一切;但在经济领域中,由于现今强调消费品的生产,就不得不让普通人起一种比较重要的作用。
问:可否请你说一说这些变化的性质?
答:我想说苏联社会在思想方面正在发生激荡,但我要着重指出一件事情。
谁也不在诘难经济结构。谁也不在要求发展资本主义思想,象若干时候以前波兰和东德所表现出来的那样。
可是所有的人,无论是作家、科学家、艺术家、经济学家或者大学生,都要求有自由思考的权利。我们在第四国际听到这些事情——秘密团体和非法集会、传单和印刷品。
问:你能否举一些具体的例子呢?
答:哦,你当然知道新作家的情形。可是还有其他许多人。
有一位十分著名的电影导演曾在一次会上发言,其中有一句话是:“我希望得到在党中央委员会召开会议以前而不是在此以后进行思考的权利!”
我们知道俄国一所主要的大学里的某一个青年哲学家的“学派”正在提出“新的”思想。
他们所关心的是自由的概念。
目前,他们对现今流行的思想只是含蓄地抱着批判的态度。但是你知道那是一个开端,并且那是赫鲁晓夫所面临的自相矛盾的现象。
你不能开始实行自由化而又在自由化的过程发展到危险阶段时加以遏制。你不能把思想当作自来水龙头一样随时开放和关闭。赫鲁晓夫关于斯大林的报告鼓励了作家们以比较自由的态度进行写作,但他现今却在批评他们写得太自由了。这是进退两难的处境。
问:作为一个托洛茨基主义者,你对这一切有什么感想?
答:哦,对于这场实际上牵涉到象战争与和平、殖民地革命等等这样一些基本问题的争论,我们感到很高兴。
至于说到苏联国内的变化,新知识阶层的一个口号是“回到列宁”,而他们所提出的一项要求是:公布1920-1925年以来俄国共产党历次代表大会的会议记录。如果发生这种情况,那么,其作用已被苏联官僚集团所歪曲和中伤的托洛茨基将在全世界的面前充分得到昭雪。
问:可是,这场争论是旧的争论、即最初由左派反对派发动的争论的恢复吗?
答:是的,不过有一个重要的区别。在这里,所牵涉到的是几个国家,并且整个共产主义运动已经把国家政权、群众宣传和联络等包括在内。不要低估国家政权。斯大林所遭遇的第一个真正的威胁来自南斯拉夫,因为南斯拉夫是一个国家,并且拥有一个国家包括在国际上自由地宣传其思想的能力在内的一切力量。
问:你是否认为中苏争论起初是民族主义的?我的意思是说,是否起源于彼此冲突的民族利益?
答:开头的时候也许是那样,但现在这场争论已经带有国际的性质了。
苏联从国际上进行考虑;中国人也是如此,并且他们正开始在国际事务中起着较大的作用。
我承认:中国可能相信苏联要想同美国做交易,并且认为中国本身也许会成为那种交易的一部分。
可是争论已经超出这些范围了。
问:最后再请教一个问题。俄国人指责中国人利用肤色和种族。你觉得这个指责有道理吗?
答:完全没有道理。这是苏联的诽谤,我们这些托洛茨基主义者对这种方法是并不陌生的……!
问:可是,你是否同意中国人的观点在亚洲和非洲有更大的吸引力?
答:是的,但并非以种族为理由。在激进的和富有战斗精神的人们中间,中国人的思想影响要大得多,因为中国人的观点符合这些希望立即对帝国主义采取断然行动的民族革命运动。
从他们力图通过同帝国主义做买卖的办法保持现状这一点来说,俄国人的对外政策一向都是保守的,所以亚非两洲的革命斗士认为俄国人是在竭力阻挡这些反帝运动……
(译自《世界展望》第2卷第26期)
感谢 鲍晓 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