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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大革命的悲剧
杜纳耶夫斯卡娅
1966年10月
《新闻与通信》编者按：今年夏天是中国发动“文化大革命”40周年，这是中国历史上最重大的事件之一。鉴于正在进行的关于文化大革命意义的讨论，我们转载了杜纳耶夫斯卡娅1966年10月发表在《新闻与通信》上的《中国自我制造动荡的世界意义》节选。它已经过编辑以便再版。原文来自《杜纳耶夫斯卡娅文库》第6776-6778页。
“炮打司令部，就是炮打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林彪《在接见全国各地来京革命师生大会上的讲话》——译者注]1966年9月15日，毛的继承人、国防部长林彪在北京的群众集会上如是说。对自己制造的“敌人”夸夸其谈很适合那些听众，所谓的红卫兵，是在国防部长——他被选中对迄今为止“毛泽东思想”的正统解释者进行“突击处理”，开始为期三周的自我持续的混乱——的策划下，突然组织起来的。
“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被印在数以百万计的传单、小册子、海报上，这些义警青年被告知他们的工作已经完成了，这真是一个足够悲惨的景象，每个办公室、车间、商店、家里、火车车厢、公共汽车和出租车上都有合适尺寸的毛的照片；现在，适当的“走资派”已经受到了足够的骚扰和羞辱，从而为党降低据称持不同政见的共产党官员的职务铺平了道路;现在，在苏联大使馆周围喧闹的群众示威成功地重新命名了街道，“反对修正主义的斗争”已经扩展到强迫个别中国“修正主义者”佩戴写有“我反对中国革命”的海报。
很明显，红卫兵的生命还没有结束，铲除“西方”影响的工作不只是剪断路人的裤子，让人们统一发型，洗劫“走资派”的家——包括孙中山夫人的家，那里不仅“资产阶级”的家具被运走，而且历史文件也被销毁——，禁止销售“外国书籍”（阿尔巴尼亚的除外）和播放“西方音乐”，因为巴赫、贝多芬和肖斯塔科维奇现在被宣布为“封建-资产阶级修正主义者”，更不用说对普希金和孔子雕像的亵渎了。
事实上，红卫兵被奉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的象征。这个史无前例包括他们出现的时间——就在最有权力的执政党——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全体会议结束后不久。
四年来，它第一次被认为要在自己现有的青年组织之外创建一个组织，而且显然不受任何政府机构的管辖，只通过毛的“替身”——国防部长林彪的意愿。或者反过来？
为什么在一个法治的共产主义国家需要这个法律之外的机构？为什么拥有世界上最大规模陆军的总司令还需要另一个青少年支持者的工具？是因为美国计划干预越南战争吗？……
“以谁的名义，”《真理报》质问道，“有必要接管中国人民权力的法定机关的职能，违反宪法和法律的基本原则？”在描述了“红卫兵”的“大规模暴行”之后，这份俄共机关报对中国的委婉说法提出了一针见血的质疑，所谓的文化大革命:“为什么这场‘无产阶级’运动……在没有工人阶级参与的情况下进行？”
俄国共产主义要想回答这个问题，就必须承认它自己的社会和中国一样，是一个剥削的社会，因此无产阶级的命运不是，也不可能掌握在它自己手中。事实上，与中国1966年“文化大革命”最接近的是斯大林1943年对马克思主义价值理论的修正，这一理论至今仍在俄国和中国占主导地位。
当时和现在一样，学生们反抗虚伪地传授马克思的自由理论，却实行国家资本主义暴政的两面派行为。当时和现在一样，统治力量的答案是首先停止教授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然后修正马克思主义本身。俄共对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进行了修正，而中国人对马克思主义哲学进行了修正，背离了马克思主义的人本主义。
然而，两国对马克思主义进行大规模修改的显著特点，并不在于一国对马克思主义的歪曲是集中在经济领域还是哲学领域，因为在马克思的解放理论中，这两者是不可分割的。事实上，在1943年，斯大林可以依靠党的知识分子来完成这项工作，而毛除了更喜欢军队作为共产党统治的永久机构外，还必须创造一种法律外的工具来加强知识分子的一致性。
军队姓“林”还是姓“毛”？
对毛进行名副其实的神化似乎是中国共产党全会声明的主要特征。这样的宣称被炮制出来:“毛同志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毛思想是帝国主义正在走向全面崩溃，社会主义走向世界性胜利时代的马克思列宁主义。”从第10次全会到第11次全会之间的四年期间，毛的“辉煌政策”从强调a.“全党抓军事，人人要当兵”;b.“号召所有工厂、村庄、学校、商业部门、服务行业和党政机关的人民解放军成为伟大的革命学校”中得到证实。
然而，仔细一读，不能不注意到在这种奉承的同时，还挑出了这样一点来模仿:“林彪同志呼吁人民解放军发动群众运动在军队里学习毛泽东同志的思想，为全党全国树立了一个杰出的例子”……
敏锐的读者不禁会想知道毛是被神化还是被木乃伊化了。林是像媒体所报道的那样，生活在毛反射出的荣耀中，还是毛之所以被允许作为神像来度过余生，仅仅是因为他把全部权力移交给了林这个军队首脑？
无论我们在中国的动乱中目睹的是一种新形式的波拿巴主义，还是所谓的“革命学校”，关键是其直接涉及到越南人民的生活……
资产阶级媒体自然对这一进展感到高兴，因为它转移了人们对来自反越战斗士的压力的注意力。中苏冲突的发展，使反对美帝国主义的统一战线无法延续下去，阻碍了六十年代这些持续的斗争。1965年10月，奉行毛主义路线的印尼共产党惨败，共产主义世界进一步受到震动。
军队VS青年
中国的宪法是共产主义世界中唯一将军队和党并列为两种权力工具的宪法，这自然不是偶然的。早在毛夺得政权之前，为了摆脱蒋介石凶残的反革命，毛就为马克思主义者提出了一种独创性的军队观——首先是游击队，然后才是军队。这是毛对“马列主义”的一个原创贡献，或者更确切地说，这是对马克思主义的歪曲，因为他的概念是不顾同群众运动的任何关系，继续发展游击战争，而群众运动对于真正的马克思主义来说是唯一存在的理由。如果现在军队也摆脱了毛的控制，这只会表明理论有它自己的逻辑，而与理论家无关。
一旦这支军队有了作为国家力量的客观基础，就没有什么能阻止它成为剥削性统治阶级及其全球野心的表现。毛并不反对这些:他渴望与其他大国争夺世界霸权。更确切地说，他确实也有一个“党的领导的先锋角色”的概念，然而，这个概念现在已经被“必须政治挂帅”的强调所吸收。
中国的“文化大革命”，与发动“第二次革命”的“红卫兵”的活动不同，没有无产阶级的参与，也没有农民青年和学生青年的参与，因此(1)所有大学关闭6个月;(2)红卫兵被命令“不允许去县级以下的工厂、企业和政府机关，不允许去农村的人民公社。”总而言之，他们不能妨碍工厂的生产，也不能妨碍农场的生产。
毫无疑问，毛希望利用它们来对付城市里的叛逆学生，但这并不能保证成功。恰恰相反。因为事实是，在“百花齐放”运动中，反对毛统治的最主要声音是来自青年的。也正是他们，在1961年创造了一个非常完善的版本。毛被迫下令关闭学校的事实，表明了其对中国年轻人的不安。那些对自己的思想统治有信心的人不会去关闭高校。
自称为共产主义的国家资本主义像任何统治阶级一样，害怕年轻人的胆识迫使他们生活在一个并非他们管理的世界里，渴望使年轻人的意识变得迟钝。中国青年还会给毛上关于匈牙利自由斗士教训的一课:你无法用极权统治洗脑一个民族。
全球野心VS无产阶级革命
即使粗略地看一下毛时代中国的实际发展——而不是想象中的发展——都会表明，中国的权力并不掌握在人民手中。它甚至不在“先锋队”——共产党手中。在夺取政权后，毛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才费心召开了中国共产党全国代表大会。此外，尽管所有为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而辩护的人都这么宣传，大会还是将中国称为国家资本主义。
自然，共产主义认为“由工人阶级领导的国家控制下的国家资本主义与资产阶级统治下的国家资本主义在本质上是不同的。”但这并没有改变这样一个事实，即直到1956年9月，中国共产党还称中国为“国家资本主义”，这是个正确的名字。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几乎一夜之间改变了一切？为什么召开党代会花了11年时间，而政治局不到一年就宣布中国不仅可以比“西方”更快地实现工业化，而且通过直接(原文如此！)进入“共产主义”来超越“社会主义”的俄国？
这不是“第二次革命”。这是一次彻底的反革命。不同于群众反对腐败的蒋介石政权的本能流露，这一次，“群众路线”指的是实现伟大的“大跃进”所需要的群众血汗，这是他们所不知道的。康米党代表大会后短短一个月，爆发了为了摆脱共产主义的第一次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这超出了任何合理反应，震惊了毛的中国。它发生在匈牙利，从根本上动摇了整个共产主义世界。
毛的反革命角色并没有谢幕，他敦促赫鲁晓夫派俄国坦克镇压革命。不，毛是如此害怕一场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也可能在中国发生，所以，起初，他试图通过一场名为“百花齐放”的“解冻”运动来赢得中国知识分子的支持。然后，当抗议他统治的声音可以从人民的各个阶层，特别是年轻人中听到时，他压制了他们的抗议，并下令以所谓的大跃进而代之，这使国家接近饥荒的状况……
事实是，中国目前的“世界革命的新时代”的概念，完全成立在中国共产主义领导的基础之上。毛的中国在地图上看和蒋介石的一样，这并非偶然，其展示的不是真实的中国，而是曾作为世界中心的伟大帝国时代的中国……
未能看穿毛的全球野心，并不是因为发现它们有任何困难。相反。它们无处不在，甚至在中国共产主义对美国“黑人权力”口号的拥抱中，希望由此产生足够的混乱，为中国领导这场运动铺平道路。
毛的辩护者们的问题在于，他们认同毛关于群众“落后”的概念，因此需要法律以外的机构来确保所谓的革命继承权。他们对无产阶级靠自己的群众力量获得自由没有信心，并且认为美帝国主义几乎是不可战胜的，所以他们倾向于依靠某种国家权力。
正是这一点使他们服从了毛把作为一个国族的中国变成了无产阶级的中国的魔术，并进一步扩大这种魔术，让中国“代表”所有被压迫民族。正是这一点蒙蔽了他们，使他们看不到中国在越南战争中扮演的邪恶角色，反而把中国描绘成“抵抗美国统治的和平先锋”。正如古巴所了解到的那样，没有什么比这更不符合事实的了。
当然，美帝国主义是越南战争的主要凶手。当然，这是美帝国主义对华战略的一部分。当然，它是为了统治世界。但是要反对这种野蛮，就不能站在中国(或者俄国)一边，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全球目标。
黑人革命在动摇美国资本主义方面所起的作用，要比中国那些雷鸣般的话语和过于谨慎的行动更大。不这样认为，就会陷入强权政治，阻碍自由之路。实现自由的唯一途径是释放被压迫群众的基本创造力，包括中国人在内的所有群众。
感谢 黄胜利 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