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威·爱·伯·杜波依斯 -> 《黑色火焰》第三部:有色人种的世界(1961)
第六章 会议
琴在太子港又搭上船驶向波多黎各去,她计划从那儿经由巴哈马群岛回国。可是在圣胡安,她又下了船,上维尔京群岛去了。她想独个儿阅读一些关于西印度群岛的书,并且仔细思考一下,然后拟定一篇可以带回去交给曼努埃尔·孟沙的报告。
回来以后,琴达到了她心里早想达到的一个目的。她成了学校里的教务长。事实上,她早就担任着这份职务了;孟沙出国的时候,她就已经做代理教务长了。他回来后,原应该设置一个正式教务长的职位,不过那样一来,自然便要委派一个男人。因为教职员里似乎没有一个男人适合这项工作,这件事便给搁置下来。后来,孟沙回来办公了;需要有个有实权的教务长的这一层变得很清楚,尤其因为孟沙的思想和活动愈来愈集中在校外的大事上。因此孟沙和他的上级,白人大学组织的负责人瓜贝尔,取得大资本家的代言人鲍尔温的漫不经心的同意后,悄悄地委派琴·杜比侬担任了学校里的教务长。
除了日常的职务外,琴这时把大部分时间全放在研究整个儿南部人种关系的那个新组织上。她打算一九三八年在这所州立大学里举行第一次会议,不但包括南部各公地高等学校和私立黑人学校的社会学教师,还包括国内几个主要的社会思想家。她想这样先解决掉一些社会学的方法和目的等问题,来给黑人高等学校作为依据,同时还想使各个机关对这个运动越来越感觉兴趣,越来越多地参加到运动里去。
首先,她跟各黑人公地高等学校的校长通信,极力促请他们亲自来参加,还特别请他们派些社会学教授或是类似科目的教师来。差不多所有的学校全答应合作。接下来,琴着手写信给南部的白人机关,邀请他们的社会学家以观察员和顾问的身份来列席这次会议。有几处也有了回音。最后,她想法保证北部某些主要的社会学方面的教师和作家能来出席,于是劝孟沙答应负担他们的费用,请他们或是寄宿在学校里,或是住在市内的白人旅馆里。有几个人也同意了。
琴极力把这个纯科学性计划的目的记在心上,作为防止批评和取得所有的黑人,尤其是白人校董的合作的最好方法。另一方面,任何科学工作全不能在一片真空里起什么作用;琴知道出席会议的人心里必不可免地会想到,搜集的情报最后将如何使用和为什么那样使用。按照她自己的想法,她早已假定罗斯福时代的“社会主义”会被出席会议的人看作是未来的准则。但是,倘使这样,那么大伙儿心里准忘不了黑人参政权这个比较棘手的问题,即使他们实际上没有提到它的话,因为社会主义只有凭选举才可以确立起来。再说,所有出席会议的人准都知道,由于南部的资源、气候、廉价的劳动力,并由于劳工组织的不存在,有组织的工业正愈来愈把它的力量集中到南部来。她因此想到,工会运动,特别在南部,将是供她调查以及在可能范围内去加以影响的一个目标。
同时,附带还有一个问题:美国黑人,尤其是南部的,作为白人团体里一个自给的单位,应该设法发展到什么程度。这条路径在音乐和美术方面已经得到了公认;它正闯进戏剧里去;在文学的一个特殊的范围里,它也有了明显的成绩。不过琴瞧出来,经济方面还只不过部分被接触到。当然,已经有亚特兰大大学在科学研究中讨论的“集团经济”;还有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的机关刊物《危机报》正推行的“消费合作”。可是重工业和工会,以及黑人在这个决定性的发展中的任务和地位,却还没有受到重视。应不应该替黑人另外组织工会,并且组织一个全国性的黑人工会运动呢?琴对这些事情仔细考虑了很久。黑人事业和全国事业的发展会有什么样的关系?不过琴很坚决地把所有这些问题跟这个组织的主要目的划分开;这个目的便是,用科学方法收集起美国人种关系的实际情况来,把它不偏不倚地公诸世界。
但是,琴继续深思着,一方面孟沙对美有他的理想,另一方面一般人对美却缺乏鉴赏力。对这情况该怎么办呢?她翻来复去地想着。她一开头就坚决认为,必须去获得有关真理的科学性知识——即使是在社会学的范畴内,必须去发现它的规律,认识到预言的可能性。现在,她依然抱着这样的意见。
曼努埃尔·孟沙虽然一心只想实现世界上的美和秩序,对黑人的经济发展却也很感兴趣。他赞同琴提出的用科学方法广泛地研究黑人的计划。他想在这个工业支配着的世界上筹划黑人的工业前途。但是目前,他却找不到一条明确的道路。同时,他要他的学校、教师和学生都认识到,世界作为一个居住地现在具有什么意义。
首先,他自己开始认为世界是一个统一的居住地。他正在摆脱掉偏狭的种族主义,把自己想成是人类的一部分,而不只是和白人世界对立的一个“美国黑人”。他到各处去看了看后,认为有一个地方可以先入手,那便是使梅肯的这所州立大学成为一所比先前更美丽、更令人满意的地方,成为生活的一个更宏阔、更优美的表现。欧洲的动荡不定,是可能发生战争的预兆。这妨碍了他的计划,打乱了他的思想。然而他还是一直想到文明的更广泛的目标,想到把世界全人类结合成一个整体,想到通过和平来唤起人们护守本分、谨守秩序。他不相信,也没法相信,会再有一次世界大战。
他暗自想着,并且一再对琴说道:“文明国家竟然会再来尝试一次大战,这绝对不可能吧?”
琴深思着望望他,说道“我可拿不太准,孟沙校长。我压根儿拿不准。您瞧,困难是,把我们赶进第一次世界大战去的问题并没有解决。那就是,控制住世界上落后的地方,来谋求欧洲和北美洲的利益,以及利用殖民主义所取得的利润,来解决各帝国里的工人问题。我们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解决了的,或是似乎解决了的是,不准德国在殖民的帝国主义中充当法国和英国的平等伙伴。如今,您瞧,它又活跃起来啦,德国和意大利不单坚持要瓜分世界,并且似乎还想独霸世界。”
曼努埃尔默想了好一会儿,然后说道:“我觉得我在这次旅行里获得了好些关于民族、殖民地和社会各阶毅的新知识。过去各国总按老的那一套划分阶极,把广大的劳动群众划在最下层;他们无知无识,疾病缠身,主要是为了一小撮世袭的贵族工作。这在中东、中美洲和南美洲很多地方仍然是个盛行的方式。
“可是在西欧和北美洲,这种方式已轻改变了。那儿,还有相当多的愚昧无知、疾病缠身的劳动群众处在最下层,但是比以前却少得多;有一大批有技术的中层阶级的工作人员,他们一面靠工人阶级豢养,一面又接受有权有势的寡头统治集团的津贴,这些人认为自己在任何一场革命里损失掉的决不只是锁链;他们会损失掉家庭、乐器、汽车、电气用品、仆人,以及当下层阶级的上司的机会。他们心里虽然很想来遏制或是推翻寡头统治集团,但是看到自己这群人里有一些或许也真有机会可以成为富豪,于是就把这种念头冲淡了,再不然因为在剥削自己国内的最下层阶级时,甚至在剥削亚洲、非洲和南美洲大多数的世界劳动人民时,自己可以从中分到利润而把这种念头打消了。”
琴同意这一番话,并且补充道:“这使英国、法国和美国的大多数待遇优厚的工作人员变成了豪富的统治阶级的拥护者。为了保住他们的较高的工资,他们同统治者沆瀣一气来压迫穷人,而且还变本加厉,因为他们那么清楚地知道贫穷和惧怕贫穷。他们还甘愿充当待遇优厚的小兵,来管束世界各国贫穷的人民,使他们成为富豪们的奴隶。这样,通过较高的工资和政治权力,他们参加了对亚洲、非洲、中美洲、南美洲、加勒比海和南海一带的掠夺。
“特别是在美国,待遇优厚的中产阶级工作人员因为生活在黑人、印第安人和外国移民这一群群遭人轻视、遭人剥削的人旁边,所以对压迫早就习以为常了。法律允许这种压迫;习惯也没有定下什么限制。这一群群人大多数全享受不到民主;要是再爆发战争,那么原因就潜伏在这儿。”
曼努埃尔继续按着自己的思想和计划办事。首先,他动手栽种树木、花草和灌木来美化校园。他修建围墙,油漆建筑物上的木造部分。他的学校似乎从来没有想到要挂什么名画;真个的,南部多半不大想到这类事情。他发觉自己可以很容易便弄到一些世界名画的大幅复制品;学生们在木工课上可以给它们配制些镜框。因此,走道里和宿舍里开始出现了欧洲艺术的代表作:比较古老、比较伟大的画家,米开朗琪罗、蒂善和鲁本兹的作品、哥雅的阴暗的肖像画,以及比较新的流派的某些代表作——马蒂斯、戈岗,甚至还有毕加索。他特别希望在所有把皮肤全画成白色的领域里或者在漫画化的领域里都要把有色人的脸庞描绘出来。他又四下去物色泰纳和麦塔·华里克这些有色人艺术家的作品。
此外,曼努埃尔还设法添上了几座大雕像。校董们对这件事并不完全同意。他们不喜欢裸体的白色希腊人像,认为那对黑人的品德会有不好的影响。但是《米洛的维纳斯》,《撒摩什雷斯的胜利女神》,以及一些罗马运动家的像,全给弄进来了。另外,还有道格拉斯和布格·华盛顿的半身像。
这时曼努埃尔才想到,他对图书馆应该再多办点儿事。他真需要一座新图书馆,于是跟新政政府商定,在一九三八年造起了一座相当漂亮的大楼,有书,有阅览室,有休息室。他找来了一个受过训练、富于想象力的黑人图书馆主任,很有系统地买起书来。在图书馆后边,他划开了一间大屋子,作为一个小剧场,这样给职员中带来了一个很有趣的新人,结果供给了学生一些娱乐,还使他们创作出了一些作品。
孟沙和他的女儿索裘纳商议后,扩大了他的整个音乐规划。他预备办一个音乐学院,不但着重美国黑人音乐,还着重非洲、西印度群岛和南美洲的音乐,往后还得包括近代世界的伟大的音乐,如巴赫、贝多芬和华格衲等人的作品。有些校董认为这个规划未免雄心太大了;教师们很不容易集合起作曲的人才、天赋的歌喉和爱好音乐的听众。但是这顶工作慢慢也有了进展。黑人歌唱家象海斯、钢琴家象莫德·柯尼都来演出。
琴的计划是,促使每一所黑人高等学校承担下不断研究自己州内黑人居民的这一社会工作。这项工作的经费由当地各学校自己去负担,尽可能要使工作做得既广泛、又周密。它将利用州政府、团体或是个人所作的各种地方性的、现行的研究工作,还将使用美国人口调查的资料,把人口调查工作所不乐意或是不能够使用的材料加以分类。琴希望这种研究渐渐会变得更广泛、更有系统,并且在听取了应邀来参加会议的那些社会学家的批评后,还会变得更科学、更可靠。琴幻想着,到时候将会出现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想完成的一项最广泛、最完备的研究工作,不断地研究着一种特定的人类的行动;从这里边,也许可以得出以前从未有过的一种社会学的准绳来。
当然,实际的会议很令人失望。只有几个黑人校长前来出席。不过大多数学校全派了社会科学的教师来,只是他们并不是一群很出色的人。琴明白,要实现她的计划,第一步应该是聘请些比较优秀的教师,给他们较多的时间和金钱来从事这项工作。北部来了四个白人社会学家,对总的计划非常赞助。他们并不象琴那样指望出现一种“社会学”,但是他们深信,只要多用点儿心,再有点儿经费,一些极有趣的知识准可以渐渐累积起来。来参加会议的两个南部的白人也表示很感兴趣,同时还有点儿惊呀。他们不知道黑人能不能实现这样一个计划。如果他们能实现,那可是一个极好的成就。
会上只有几篇正式的讲话;大部分工作都是讨论;而这些讨论时常是很令人振奋的。没有几项研究工作已经在进行,因此报告也不多,不过宣布的计划却很不少。在正式的讲话中,有一篇是一位偶然来参加的客人发表的。
阿巴·阿息兹在美国自称亚历山大·亚伯拉罕。他当时正来这所学校参观。按着一贯的那样,著名的客人,尤其要是有色人的话,在这所学校里总受到欢迎和款待。这个人似乎是位很有学问的人;他应校长的邀请,留下来在会议上发表演说。
亚伯拉罕先生是个瘦长身个儿、黑色皮肤、蓄着鬈曲短发的人。他的英国话讲得很流利,真的,就和他的法国语、德国话、意大利话、俄国语和阿拉伯话一样,不过后两种语言他在美国的时候却从没有用过,也从没有承认过他懂。他的讲话清楚、简括,可是十分费解。他说:
“我们承认,对‘事物’获得清楚的知识,是理解的最好方法。不过这儿可以提出一个叫人为难的问题:要是真有什么超出我们思想的实物,那么我们对我们想到的事物当真又知道些什么呢?‘常识’出来支持‘科学’说,让我们做得仿佛这个外界当真存在,然后着手去熟悉它,探索它。根据这种假设,我们建立了一个质量和能量的世界;它在‘时间’和‘空间’中移动,表现出惊人的规律来。前一世纪我们到达了一个地方,我们相信从那儿我们得到了事物活动的‘普遍规律’,接近了支配植物、动物和人这种种生命的类似规律。接着,到我们的时代,却停顿下来了。
“这个移动的物体一头无限地小,一头是一大片星辰,地球待在两者之间;我们只要仔细研究一下,便可以知道,它们非但不表现出同样的规律,并且有着极大的、令人不安的差别。它们相互抵触,因此我们至少在原子中只能说到‘盖然性’,甚至说到科学勃兴前的学者不很恰切地称作‘自由意志’的的‘偶然性’。时间和空间似乎只是一个事物的两方面。宇宙只能在我们从数学上假定我们测量到了目前‘不能测量的事物’的情况下,只能等到我们知道了现在似乎‘不能知道’的事物后,才可以科学地加以说明。
“最老的,严谨的科学家憎恨这一切,传教士嘲笑这一切,可是数学家分裂和熔合原子来说明这一切是真实的;他还弯折光线,把运动和质量混合起来。这一切全向现代的学者挑战。目前的会议,据我了解,就是在这种错粽复杂下举行的。它将在一个特殊的、受控制的区域里尽可能地探索人类的行为,在那儿或是发现‘规律’,或是限定‘偶然性’的界限。”
亚伯拉罕先生在一片有礼而乏力的掌声中坐了下去。听众里没有几个人明白他想说些什么。有几个白人校董后来在一块儿谈论。
“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我觉得听起来毫无意义。”
“他是谁?”
“他对原子当真知道点儿什么吗?要是这样,那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知道的?”
“我们去和联邦调查局取得联系;他可能值得调查一下。”
联邦调查局第二年收集了数量惊人的有关阿息兹的材料。这个人生在也门。
也门在哪儿?在埃及的东面!可是在哪个国里?沙特阿拉伯。
他是犹太人吗?不是通称为“正式的”那种犹太人。可是跟古代的习惯有关——一个黑犹太人。
受过教育吗?哦,各种教育:在开罗的阿兹哈;在印度的加尔各答;在北京和东京大学;在柏林、索尔蓬和伦敦大学;还在耶鲁大学读过。他在欧洲、亚洲和非洲,在西班牙美洲教过好几次书,时间都很短,教的是各种各样的课目。
在苏联待过吗?哦,待过,在莫斯科住下,读了一年书。他在美国当过技工——在波基普西一个发电厂和芝加哥一个化学厂里工作。
这些材料很容易便获得了;阿息兹甚至对他的改名换姓都讲得很坦白。但是结论是,他不是间谍,就是个阴谋破坏工厂的人。他承认他是共产党员。
“我非常钦佩俄国人和他们的教育制度,”他给押到监狱去的时候,很随意地说。接着,他便不见了。最后的消息是,他似乎从阿尔卡特拉兹的围墙上摔了下去,出乎意外地摔死了。
佐治亚州立大学的校董对这次会议大体上都很高兴;他们感到有点儿失望,可又非常愉快。这次会议并不是过激的或是煽动性的。它抬高了州立大学的声誉。除了未来的希望外,主要的结果是,在当地的教师和客人中间促进了对美国黑人未来的发展,特别是工业方面的发展的辩论和交换意见。工会运动的地位和前途,也受到了重视,再有便是在全国黑人范围内的总的工业路线。最使孟沙增长见闻的,是会议结束后,跟琴邀来出席的那个黑色丹麦人所作的一次谈话。
琴向孟沙说明了,一个黑色丹麦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丹麦人占领维尔京群岛的时候,时常在某种情况下公布说,个别有名望的黑人就法律上讲也是‘白人’,享有丹麦人的种种权利。这种人家的子孙有些还住在这些岛上,通常总担任着很高的职位。”
他是一个黑人,身材高大、皮肤润泽、容貌瘦削——除肤色外,各方面全是个典型的斯堪的纳维亚人。一百年前,丹麦政府继西班牙、法国、马尔太骑士和英国之后统治维尔京群岛时,曾经公布说,从此以后他的黑人祖先就法律上讲是“白人”了。他的一家人后来便跟圣克罗依岛上的统治者们沆瀣一气。除了自己读书外,他还受过良好的小学和中学教育;他对斯堪的纳维亚文学和英国文学全很熟悉,对法国文学也懂得一点儿。不过他可是个典型的岛上居民,从来不大出外旅行,阅历也就不深。他不喜欢美国白人,对他们买下他的小岛认为是一场大灾难。他庄重而有礼地结识了曼努埃尔;后来,这发展成了深厚的友谊,彼此还有了较深的了解。
“西印度群岛,”他说,“本来就快成为现代欧洲通到中国和印度去的大路啦。它们美得连做梦也想不到,有最理想的气候、高山、歌谣和大海,并且开始成为欧洲文明的缩影。那儿,文艺复兴后再生的文化蒸蒸日上,趋向一个新世界的新实现;那儿有新的植物,随手可得的黄金和从前希腊岛上有过的那种神仙聚会。那儿,人类的灾殃‘贫穷’将会绝迹;‘永生’将会实现了。最优秀的人经过了这些由亚特兰蒂斯形成的幸运岛屿,向神话般的人类文化诞生地亚洲驶去。
“可是‘贪婪的蛇’走进了这个乐园;黑人自己的和欧洲客人的伊甸园并没有出现,反而出现了印第安人的地狱,那儿的人们正盲目地努力建造一座白人的天堂。但是他们犯下了一个错误。他们朝后看;他们回到世界第一个洲,非洲去,为了可以奴役自己的骨肉。他们想忘掉非洲的过去,诽谤它的现在,还使它的未来成为一篇禽兽的故事。为了这么做,他们不得不亵渎宗教,对真理撒谎。结果是一场大祸事:奴隶的暴动、人类的憎恨和堕落。这一切给海地、北美洲和法国带来了革命;接着把现代世界席卷进去的那个产业革命又发生了。
“创造财富与使用人力的方法上的这一重大改革,在生产上固然非常成功,可是在改革后所得的成果的分配上,情况却很悲惨。黑色的西印度群岛上的新文化,中国、棕色的印度或是黑色的非洲再生的文明,都没有成为新世界的继承者;相反地,这些地方的人全被迫成了想独吞‘世界’的‘白人大欧洲’的多病、愚昧、饥饿的牺牲者了。世界的前进在欧洲遭到了挫折;亚洲挣扎,非洲尖叫,直到世界大战使文明的彻底毁灭近在眼前。”
这样,这个黑色丹麦人说着;曼努埃尔听得非常惊讶,有点儿怀疑,也有几分同意。最后,他很冒昧地问道:
“但是,西印度群岛正发生了什么,这我可没法明白。我听说这些星罗棋布的岛屿上风景挺美,美得连做梦也想不到;我听说到那儿的音乐和欢笑,然而我也听说到那儿的不安、疾病和愁苦,还听说到那儿几乎一致认为,这些快乐的岛上根本没有真正的生活和稳定的进步。最重要的是民族,那儿没有民族;或者不如说,那儿有各种各样、肤色不同的民族,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却那么薄弱。他们彼此那么死心眼儿地厌恨!”
这个黑色丹麦人扳着手指算了算。“我们有七种人,”他说。“白人和土生土长的白人;黑白混血儿和黑人;美国人和难民;还有那些游客。不错,上帝饶恕我们,还有那些游客;他们从来就不属于那儿,可是我们把他们邀请了去,向他们大献殷勤,让他们把我们踏成齑粉。”
“可我还以为——”曼努埃尔吃惊地说。
黑色丹麦人截断了他的话。“你还以为西印度群岛的命运,就是得成为美国阔佬们的游乐场,他们在那儿可以称心如意地喝酒、嫖赌,不受法律、福音、甚至正派人士的风尚的约束;而最重要的是,他们在那儿可以仗着‘黑鬼’的贫穷无知和卑躬屈节大发横财。”
“唔,不是,倒并不完全是这样,不过那些旅馆——”
“在波多黎各、古巴、圣多明各和海地有的是暴发户。有的是汽车、海滩、宴会,舞会、游艇、店铺、珠宝——不,不!西印度群岛该是一个崭新的、更好的世界文化中心,这种文化的缔造者和服务对象便是岛上的一千万有色人,以及乐意以平等的公民和同伴的身份分担他们的甘苦的另一些人。这不可能吗?哦,不!我已经全想好啦。你听着。
“我们只要有一小群团桔一致的人,先在圣克罗依岛开始;十家,一百家,一千家,有一点儿钱,能读能写,受过训练,会思考。我们先在一片片相当大的普通土地上种植我们需要吃的东西,除了绝对必要的外,什么也不从外面输入。我们吃没有经美国骗子提炼过的黄糖,吃自己的丰富的水果和菜蔬,不喝罐头装的污水;根据科学来调剂我们的饮食,不过也不许有乖僻的嗜好。我们建造自己的野外住宅:平房,空气畅通,阳光充足。我们敢于面对巴黎和纽约的时髦式样而表示唾弃,并用自己的纤维织出自己的布来。到可能的时候,我们就学着制造和使用新式人造纤维;不过在尼龙垄断还没有给打破时,我们不妨就穿棉布、呢绒、丝绸、亚麻的衣服。我们一吋吋地耕地,不是一哩哩地;我们用手和脚,不用拖拉机,直到我们自己的头脑,或是为人类幸福而不只是为利润工作的别人的头脑,发明出比较简单、比较好的农业器械来。
“我们的目的是要取得更多的空闲,而不是一味工作;我们要有时间来思考、教育、绘画、赋诗和雕刻;有时间来发明和进行科学研究。没有专利或是版权,只有个人的酬劳、奖品和奖学金;有戏剧和剧场,观光的人不是愚蠢的‘游客’,而是艺术家和歌唱家,他们口袋里很贫乏,才能却很丰富,全不乐意把灵魂出卖给大都市里的暴君;还有便是贪婪的出版商不能仗着挣钱、因而想叫他们挨饿的作家。”
“可是慢着,”曼努埃尔插嘴说。“你说得太快啦,快得叫人吃惊。不过困难可有一些。首先,拿土地来说呗。西印度的土地不是已经变成、就是快要变成独占土地了。你的团体住在哪儿呢?”
“我们对不用的土地一律征收重税,凡供耕种或住家之用的土地则一概免税。产业全交给社会保管,可以任意收回,如果确有损失,应当作出合理的赔偿;产权永远应当公开,由国家来登记;大伙儿全部收入的来源和原因也全部公开。”
“可是这么做的权力打哪儿来呢?”
“我们可以投票表决。”
“但是,亲爱的先生,其他的群众也可以投票呀;他们按着有钱有势的人的吩咐投票,要不——”
“就给毁啦。但是我们会实现民主。我们会按照我们希望的那样投票;我们会学习和传授我们该要什么,该怎样来取得它。”
“但是你有没有认识到,世界上这种民主政治多么少,而已有的那一些又可以多么迅速而有效地给废除掉或是取消掉?上帝在上,你怎样才能使一个投票的团体很有智慧,知道什么对他们最好和怎样来投票支持它呢?”
“亲爱的孟沙校长,你当真怀疑人类智慧可能办到的事和教育可起的实际作用吗?”
“噢,不是,不过民众普及教育一百年前就开始啦,今天有多大的成绩呢?”
“它是在《选举法修正案》通过后就开始的呢,还是我们只不过刚刚开始谈论到它呢?我告诉你,它是办得到的。”
“再说,你的土地计划和报酬,我想还有公费医疗和养老金的办法,公用事业的公有制度——这一切听起来很象共产主义嘛。”
“象共产主义?”
“你知道,俄国的那种方式——铁幕和那一大套。”
“这就是共产主义吗?嗨,我还以为共产党员是杀人犯、阴谋家和骗子哩——至少人家是这样跟我说的。”
“你自然也就相信啦,就和你将来相信人家跟你说的别的事一样。你瞧,亲爱的朋友,我们全受人家告诉我们的话支配,永远是这样。”
“难道因为没法获得‘真理’,教育就无济于事了吗?”
“好——”
“这可不是好,是坏。”黑色丹麦人显得很厌恶的样子。
孟沙端上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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