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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场直接立足于社会问题的运动——谈法国三月大社运

Jim Wolfreys访问Daniel Bensaïd

(2006年)
洪世谦 译



  Daniel Bensaïd,法国1968年学运的主要成员,也是法国目前极左派的重要代表。现任巴黎第八大学哲学教授,法国极左派政党「革命共产联盟」(LCR: Ligue communiste révolutionnaire)的领导人。本文原载于Socialist Worker, no.1993, 25 March 2006。译文则根据《左翼》(La Gauche),07 Avril 2006翻译,标题为〈La question de la jonction entre le mouvement ouvrier et les étudiants est immédiate〉。已由作者授权翻译。注释皆为译注。



  作为一位68年5月学运的实际参与者,您认为它们二者间主要的异同在哪里,以及眼下的运动是如何产生的?

  DB:两次运动的相异处远过于相似处。实际上,68年学运直到5月10号的路障之夜[1](la nuit des barricades)这个时期,虽重要但却是少数人参与的,运动真正扩展开来,是在占领索邦大学以及工人发动总罢工之后。
  另外的差别在于运动的动机。1968年的运动是由反越战示威引爆的。它的宗旨是非常国际主义的,声援越南,并与德国、波兰学生团结在一起。当时的诉求还提了其它例如大学宿舍男女合居的问题。
  当前的运动则是直接立足于社会问题上——劳动场所的法规遭到破坏、工作普遍成了非固定形态,这同时影响到受教育的青年与劳动者。学生与工人因此是直接连成一气,而不仅是两方人马的团结而已。
  最后,根本的差别与大环境的不同有关,特别是失业问题严重逼人而来。1968年处于经济大幅扩张时期,失业率是千分之十,因此那时学生不担忧前途。
  今天,六百万人没有工作或是打临时工,而且就在近几年我们经历了一连串社会的挫败,尽管1995年对公共服务部门裁员问题以及2003年对修改退休金制曾发起大规模的社运。因此一开始这场运动的力量并不强大。

  在1968年,以及1986[2]年,罢工都继学生运动之后而起。目前的动员与劳工运动有何关连?

  DB:双方自然连成一气,这次劳工运动没有像1968年那么排拒甚至反对学生。
  当时劳工运动对学生抱持反对或说戒慎的态度,主要是被共产党(PCF)以及全国总工会(CGT)的工人煽动家鼓动起来的,他们控制了劳工运动的要塞。
  今天学生运动与劳工运动的关系并没有那么隔绝。一方面工会的官僚机器对事物的掌控能力已大大削弱了。另一方面,高中与高等教育的全面扩展,意味着不可能再视学生纯属中产阶级的成员了。
  然而工会官僚仍在起阻碍作用,这从他们对号召总罢工再三迟疑,便可明白。在318的大示威后,总罢工是把事情推往另一个层次,并且可能让政府退让的唯一办法。

  法国总工会的工会领袖Bernard Thibault激发了反CPE总罢工的远景。主要的工会联盟—法国总工会、工人力量(FO)、法国民主工联(CFDT)等,在运动中发挥了怎样的作用?

  DB:所有的工会皆自称反对CPE,并且要求行动日。然而在3月7号的行动中,仅仅FO正式发出了罢工行动的通知,让他们的成员可以参加。CFDT则按兵不动。
  3月18日CGT在他们的机构组织之外(它们是可观的)并没有全力动员促成抗议,到目前为止,除了统一教师工会联盟(FSU)明白提出了一个罢工的提案外,其余联盟似乎准备在稍后(约3月28或30号)发起另一场游行,对我们而言这太迟了。
  这会让运动有走下坡的风险,2003年反对退休金改革的运动就是给工会官僚推拖拉的做法玩完了,这回这么搞法又让我们勾起那段不快的记忆。

  政治组织在这场学生运动中,似乎没怎么出头,我们如何解释这样的态度?

  DB:这些政治组织在学生中势力很微弱,三股最活跃的力量是:掌握了法国大学联合会(UNEF)的社会主义流派(与社会党议员Henri Emmanuelli[3]联合在一起)、革命共党联盟(LCR)以及一个不明确的无政府团体。共产党支持这场运动,但它在学生中的影响力很微弱。大部分的社会党员希望藉政府在这次运动中声望下跌,而于2007年要举行的总统大选获得好处。
  然而社会党又害怕运动发展得太过强大,会加深党内的矛盾并对彻底反对新自由主义的左派有一丝半点的好处。LCR的Olivier Besancenot[4]是运动中唯一出色的政治人物,他既年轻在运动中又受欢迎。

  反CPE的胜利会阻碍政府推行新自由主义的政策。这是否也会让左派更容易串连起来反对新自由主义?

  DB:胜利尚未取得。下周还有许多事要干。反CPE的胜利会是多年来反对新自由主义改革的民众首次令对手受挫。
  但仅此并不足以翻转各力量间的对比,尤其还不足以赋予社会运动可靠的政治表现的方法,因为反CPE的胜利对各政治力量间的对比不会有多大的改变。
  社会党很可能会把期望导向换上一个较不邪恶的政府,虽则它们主要的候选人Ségolène Royale[5],已在赞颂布莱尔(Tony Blair)。
  关键的问题仍在持续支持左派在欧洲宪法条约公投中的反对论点以及联合政府的未来。
  最可能的结果是,那些前总理乔斯潘(Lionel Jospin)联盟的成员,会仿效Romano Prodi[6] 的策略(在意大利的选举中,部份左派与主流社会民主派组成选举联盟),成为社会党的外围支持者。因此,如何规划出一个真正反资本主义的替代方案,依旧是最关紧要的议题。◎




[1] 路障之夜。68年5月10—11日,学生在拉丁区以轿车或石块架起了街堡,与国家警察对峙,并激起了5月13日的全国大罢工。学生运动正式和工人运动结合,68年学运遂逐渐扩大。布迪厄在其著作「学术人」(Homo academicus)中,称此为「关键事件」(événements critiques)。他认为「路障之夜」的意义在于,将以往所有社会隐藏的危机以及异质的声音,藉由一次事件完全爆发。这次的事件是将单一事件与整体结构连结,使得大学教育问题转型为普遍社会议题,重构了社会结构。一切皆由参与者的集体态度和心里因素决定,这也使运动在动员过程中,产生更多的能动性。也是在这样的意义下,68年学运超越了以往单纯争取权益的抗争,成了一场同时翻转个人与社会结构的运动。

[2] 1986年3月,法国众议院改选,右派获胜。总统密特朗任席哈克为总理,开始了法国第一次左右共治。5月18日,当时任教育部长的德瓦盖(Alain Devaquet)提出高等教育改革方案,并于11月交由国民议院讨论。该法案争议的焦点在于改变以往高中会考文凭申请入学的方式,改行开放各大学自定入学条件、招生数量以及重点科系,且各大学提前向教育部申请后,便可针对申请的学生进行筛选。法国学生认为这项方案将造成文凭的差别以及教育阶级化,因此在11月至12月爆发了大规模的学生抗议。11月27日是该次抗议的最高潮,估计仅巴黎就有80万示威学生。抗议后期冲突愈加升高,12月4日有示威者因此失明及伤残。12月6日,一名22岁,房地产业高等学院(ESPI)的学生Malik Oussekine在示威现场,遭机动部队(voltigeurs motocyclistes)棍棒打死。此举引发工会大规模的抗议行动,席哈克因此撤销该项法案,德瓦盖因而下台。这次的学生运动也冲击到席哈克在1988年的总统大选。

[3] Henri Emmanuelli,社会党国民议会议员。1994—1995年社会党总书记。2005年的欧洲宪法条约公投中,对立于社会党「赞成」的官方立场,结合许多社会党的支持者,在当时与绿党和法共同一阵线,公开反对此一宪法条约。

[4] Olivier Besancenot,1974年出生,现职为邮差,并为革命共产联盟(LCR)发言人之一。14岁为反对种族主义参与第一次社会运动。就读巴黎十大期间参与革命共产青年(JCR)。自认为是极端共产主义者以及反全球化者,坚信罗莎卢森堡、格瓦拉和托洛斯基。2002年代表LCR参选总统,年仅27岁,成为法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总统候选人。该年得票率为4.25 %。

[5] Ségolène Royale,社会党国民议会议员。被视为最有可能代表社会党角逐2007年总统的候选人。

[6] Romano Prodi,现任意大利总理。曾任欧洲委员会主席。